阿三有个土了掉渣的名字,却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发小。
他与我是邻居,且年龄相仿,我只比他大一岁,却习惯性地扮演着比他大很多岁的那种角色。套用一句话,很多年来,他应该是跟着我屁股后面转的人,当然,那都是懂事以前的事儿。
农村的孩子上学都很迟,一般都到八九岁,我是例外的一个,在六周岁的时候开始了上学,当然,起初是试试看,居然能够跟着后面混,于是就变成了正儿八经的上学。直到把小学和初中全部读完,中间从没有留级的事情发生——那时留级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丢掉了一批曾经的同学,也导致至今为止,很多称我是小学同学的人,我并不记得,只有非常谦卑地表示我的歉意。
当然,这与阿三无关,我应该是快要上初中的时候,他才上的学,等我把初中上完了,他已经不在上学了。家中的几只老鹅成天嘎嘎地叫,那是他的主要事业之一。说是主要事业,原因是他有时还放牛,不过无论是放鹅还是放牛,都是白天的事儿,而这段时间,我基本上是在学校里度过。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主要集中在假期和晚上。
我偶尔也放牛,他都是作陪的。放牛是村里的任务,轮流着放的。这是件很舒服的事儿,根本不用拉着牛绳,只是用鞭子一赶,牛就上山了,我们村子就处在两座大山的脚下,一到春天,满山的青草,牛儿可以在山上肆意地画着属于它的写意画,怎么啃草都可以,半天下来,牛也吃饱了,自己就来找主人,我们把它牵回家,讨得父母的两句赞许。
在牛儿吃草的那段时间,我们是极其自由的,满地的青草正是睡觉的好去处。我们便夸张地张开双腿,把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乱喊乱叫,听着大山的回声。属于那个年龄的狂想总是想把那个回答的声音喊累,但是显然直到筋疲力尽,都是无果而终。
于是就找点别的事做,山里总是充满着无数个就业机会。可以下到山涧里,一溜的泉水,卷起裤脚,翻开溪流里的石块,经常看到石蟹,比螃蟹小许多,但是形状是一模一样的,也可以吃。他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内找出比我多许多许多,然后用木桶装回家,他负责把它变成熟食,我负责烧锅,不一会儿,便能享受着鲜美的美味。还有山上总有各色的果木,梨子、柿子、石榴比比皆是,让人垂涎欲滴。我是不善爬树的,很多时候,都在树下坐享其成的,而他在树上总是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什么地方树枝细,他便爬到什么地方,树尖上总是有最熟的果子,多半只能留给我们。不过也有惊险的时候,有一次,树很高,树尖的枝桠断了,阿三直溜溜的往下掉,就在落到半途的时候,他居然还抓住了另一个树枝,等我惊魂未定时,他已经悠然地荡起了秋千了。
当然,我也有我的强项,那便是我道听途说的那些历史与掌故,坐在地上时,便开始鼓吹水浒与三国了,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比如我喜欢武松,那武松就是天下第一了,我喜欢典韦,典韦就是独孤求败了,记不得的时候,随意发挥,他总能入神的听着,非常关心以后的结果。等到江郎才尽的时候。只能胡编了,临时起个名字,创造一个空旷的场景,高山,白雪,索道、白衣女子,削铁如泥的宝剑,三天三夜的打斗,想到哪儿编到哪儿,最后直到昏昏欲睡。精疲力竭,才各自回家。
我由于我的强项考上了师范学校,他由于他的矫健身形,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开始外出务工,做的是泥瓦匠。到了大城市,一般都是在几十层高楼上砌砖,不过,对于这点他是不存在的,上楼比爬树简单的多,去的时候,背着蛇皮口袋,回来的时候,已是衣冠楚楚了,毕竟回家过年吗!一套粉红色的休闲装,深蓝色的裤子,加上鲜亮的皮鞋,尤其是一头浓密的长发,加上厚厚的啫喱水,一根根搭在头上,我才发现,他是一个帅的惊人的小伙子。倒是两只手始终交叉在袖筒里的我成了一个乡间的酸儒。自然要串门,话少了许多,相互都飘起了香烟,努力着吹着各种造型,比如烟圈、烟柱之类,我是不擅长的,等我努力着再编一些子虚乌有的武侠故事时,他在哪儿默默地笑,我一细瞅,看到他的嘴角已经长满了一层厚厚的绒毛了。
于是,他谈恋爱了,兴冲冲地告诉我一个卫校的学生看上了他,陪他看了几场录像,那个丫头的照片我也看过,穿着蝙蝠衫,牛仔裤,戴着鸭舌帽,长的挺阳气,和我闲谈时,我是泼冷水的,我总感觉他们之间无论是家庭还是自身的文化层次都有距离,不现实,劝他不如早早了断,等我把情况分析完毕,他那青涩的初恋也就尽快结束了。
当时我怎么就那么俗呢?
后来,他结婚了,妻子曾经是一名突出的中学生,模样也算清秀,考师范只差两三分,否则有可能成为我的同行,但是由于家中弟弟的学业,只能选择辍学,当时这是农村里无法更改的潜规则。好在她的弟弟考上了全国名牌大学,而且她选择了阿三也是成功的,阿三每年在外,凭着自己的精明,都会有可观的收入,足以让她衣食无忧。
我也搬到学校里住,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估计同岁,我家的是个男孩,他是个女孩,谈到类似话题时,大多说一些生男生女一个样的话语。不过,我孩子七岁那年,听说他还是生了个男孩,我真心地为他高兴。
再后来,我几乎极少回家了,听说他已不再出门,在家门口包一些过程做,因为人比较精明且讲情重义,所以业务还好。暑假的一天,我回去看母亲,母亲在地里,我便找了一辆自行车急速地找母亲,骑爆了车胎,母亲让我先回家,她做完活才回去。我便推着车,漫无目的的缓缓前行,一辆摩托车在我身边停下了,头盔下是阿三清秀的脸庞,非要我去他家吃饭,我执意不肯,没必要破费。他便推着摩托陪我走,走路的过程也就是相互散烟的过程,我实在不好意思了,让他先回去,我到了再说。等我到的时候,我还是想溜——因为想陪母亲,可是他已经在村里的小饭店门口坚决地等着我。
喝酒,大口大口地喝酒。虽然我们之间虽然不需要刻意的寒暄,可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共同的话题,我尝试着像我平时那样激情飞扬地主宰着酒席,但这里好像没有我施展的空间,只能在沉默中继续,在烟雾中消耗时间。
忽然,在使劲地喝了一口之后,他说了一句很沉重的话:当时,我能多读一点书该多好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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