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时光里,在我们那个胜利大队,有过一个读了几年书、年纪比我大十多岁而不务正业的人。论相貌和衣着,他比他的那般朋友要规整许多,因为他自身轮廓清晰,因为他并非艰苦朴素不穿短裤;论文化和素养,他也超出了胜利大队里的许多同龄人,因为他吹牛b不要本钱,总是能给我们讲上许多神乎其神的民间传说和故事。这样的忘年交,怎么会不务正业呢?说他不务正业,不是我说的,也不是他的朋友说的,而是他的老娘亲口说的。
由于我们上学或放学,都要从他的家门前经过,因此常常能与他不期而遇。
一次,当我和同学从他家门前经过,偶然听到他家里传出了很大的说话声,以为吵架,便忙进去看热闹。当时他的老娘正站在天井边数落他:“你这个小背时鬼,一天游手好闲、漂游浪荡的,家务也不做,不务正业。现在连人吃的都没有,还整这样一个‘烂东西’来养着,比‘服饲’(饲候)你‘dei’(方音,读第一声,爹之意。)、你‘嫫’(妈)还要上心,等‘讨’(娶)一个婆娘回来,看你们‘咋个’(如何)过?……”此时,他并不理会母亲的唠叨,而是“闷声不出气”(方言,心里不高兴,但一句话也不说之意。)地去给一支关在笼子里的猴子喂食。谁知,笼子门刚打开,那支猴子便乘机夺门而出,并从他那慌乱去抓猴子的手中逃脱了。于是,他“滋b赖牙”(方言,气嘟嘟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之意。)地骂着像他妈骂他时那样的“叫你‘嫫’那个老b叫,把老子的猴子都吓跑了!”的话语,也像那支从笼子里脱逃的猴子一样夺门而出,发疯似地去穷追那支逃跑了的猴子。见他去追那支逃跑了的猴子,我和同学也像追逐共同的敌人一般,追着他而共同去追那支逃跑了的猴子。结果我们追了半天、追出了几百米,追到了一个农户人家的一棵高大的柏枝树下,才发现这支猴子爬到了高高的柏枝树树顶后,任他怎么哄、怎么骗、怎么用石头砸,也总是“张眯咕噜的”(方言,东张西望之意。),就是不肯下来。看他不敢往树上爬,爬也无济于事,原本打算一睹他抓获猴子风采的我们,只好有家的归家,无家的缩进庙旮旯了。
童年是清苦而美好的,少年是向往而多梦的。需要我们在这样的年龄,于中午放学之后,经常上山砍小柴而为家里不断燃烧生活的激情,或是为自己的馋嘴而把小柴挑到馆子里换上一点零花的小钱;需要我们于一年的暑假或寒假,去生产队的田间或地角干上一点农活,以苦上一点公分,使家里在年终的时候能多分一点红利。这样的日子,也是我们和他经常相遇的日子。
一次,农活干累了,在他与我和我的一位朋友一起在生产队的窝铺里的草堆上休息时,他顺手从草堆上拾起了一份护林防火方面的《宣传单》对我和朋友说:“小伙子,考考你们两个,看谁能把这份《宣传单》一字不错地读完?”他让我的朋友先读。当我的朋友读到“不准乱砍、乱伐”时,他立即制止道:“错了,错了,不要再读了。”“哪里错了?”我的朋友问。他并不作答,而是转而对说我说:“小伙子,你来读。”于是,我接过《宣传单》照着读了起来,并将《宣传单》上的内容一字不错地读完了。他听我读完后,对我的朋友说:“你听听,人家是怎么读的。书不好好读,把字都读错了。”朋友听了,“一脸不得一脸”(方言,脸色很难看之意)。事实上,是我的朋友把“不准乱砍、滥伐”,误读为“不准乱砍、乱伐”,而让我深深感到“希b不得了气”(方言,骄傲、自豪之意。)。
工作后,一天就是东奔西跑的,很少回家,也很少与家乡的农业、农村和农民打交到,这也让我在二十多年里都没能再次遇到他。但却是山不转路转,在绕了山路十八弯后,我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拆旧建起了新房,并乔迁新居安居下来。这也为我在晚间清闲之时,经常去他的临居家“吃绿豆糕”(打麻将)开启了方便之门。
一次,在我们三缺一闲聊等人之时,我便想起了他而顺便向他的临居家打听了他的下落。当他的临居家告诉我他现在主要是靠“刮骨头”过日子时,我好生奇怪:这是怎么一个职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听说过“刮骨疗伤”的事,没有听说过“刮骨头”过日子的人。进一步了解才知道,他现在主要是靠从杀牛卖的人家里收购来新鲜的牛骨头,然后用相当锋利的尖刀将新鲜的牛骨头上未被剔除干净的牛肉一点、一点地刮削、积攒起来,在洗涤干净后,又转卖给馆子里来获取经济来源。而他所卖出去的那些他亲手刮削下来的牛肉,既可以让开馆子的人将之做成肉汤、做成杂酱,浇在米线、“卷粉”、面条上,而使那些喜欢吃牛肉米线、牛肉“卷粉”、牛肉面条的人吃了后感到味道鲜美纯正,又可以使开馆子的人节约了成本、节约了开支,还可以使他自己得到一定的经济回报。这有什么不好呢?这什么何乐而不可为呢?
这样一想,就不奇怪了。现如今,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能够自主择业,而在社会上为自己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生活空间和一片生存土壤,实属相当不易了。如果不是聪明人,谁能想到去干这一行呢?
人就是这样心有灵犀,才想到他,就当真有一天在街上遇上了他:“你这是要克(去)哪点克?还带着狗?”“我要克买菜。让它做个伴儿。”“我们有多许多年不见了!看你精神还好,牙齿却‘不关风’了(门牙掉了)。”他“笑眯乐喝”(方言,很高兴的样子之意。)地说答道:“是有好多年了,我面前长大的小娃娃!你知道我大你多少岁?”“听说你现在靠刮削牛骨头上的肉过日子,给当真?”“当真的。混一碗饭吃。”“你呢?在哪里高就?”“什么高就?也是混一碗饭吃。就是专门领领那些写写画画、唱唱跳跳的。”“你到是好玩了!”“有什么好玩的?不像你们自由。抬人家的碗,要随人家管。”“我想给人家管,还没人管呢?自由又当不得饭吃。得闲们来坐坐!我还有好多事呢!”“好,有空来家里坐,我搬回老家住了!”“会来的,会来的。”于是,他就被他的那一支大狼狗领着朝前走了。
看着他的那支大狼狗口里叼着菜篮子在前面开路,看着他紧随大狼狗之后急匆匆赶路的背影,我真想象不出他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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