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的羊皮帐篷里，火炭在熊熊地吐着热气，四角放置的青铜灯盏怒喷着幽冷而灼热的光焰。　

刘邦箕坐于几案上，斜着头，微眯了眼瞅着铺于羊毛毡上的羊皮地图。戚氏带领着两个士兵和婢女，把酒菜端进了帐子里来。士兵、婢女静静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戚氏为刘邦烫酒。　

刘邦的眼光粘到了戚氏的身上，雪白的缎子上绣着一小簇一小簇淡蓝、天蓝、湖蓝、宝蓝的花，这样的华服才能衬托出佳人的美。戚氏转过身来，眉眼含情，笑意莹莹地向刘邦走去。戚氏是美的，但刘邦觉得她的美挽留不了多久他的心。等这场战役结束后，将会有很多和戚氏一样美，或者比戚氏更美、更年轻的女人进入他的寝室，象戚氏那样讨好他。　

刘邦接过青铜酒尊，把酒一口饮尽，“好酒，好酒！美人亲手烫的酒真是人间绝品。来，再烫一杯来！”戚氏笑俨俨地接过尊，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汉王，只怕完了这场仗，您就忘了小戚给您烫的酒了。”刘邦笑着拉过戚氏，“怎么会呢？我哪能忘了小戚的柔情？”　

帐门“虎”地被掀开，吕雉雍容而傲慢地进来，“你怕什么，戚美人？凭你的绕指柔手段，我们汉王在这十天半月之内是绝不会让你离开半步的。就凭这情分，你还怕他不封你个贵妃吗？”戚氏怯怯地退到角落里，恨不得把头藏到衣袖里。吕雉冷笑了一声，毫不忌惮刘邦阴晴不定的脸色，“张良、萧何、韩信都在等你呢！何必急在一时儿女情长？等到你拿稳了江山，怕你看美人都看厌烦！”说完，也不等刘邦开口呵斥便径直走了出去。

帐外是个寒冷而凄凉的世界，冷冽的山风夹带着厚重的血腥味四处狂奔。吕雉深吸了一口，只觉无比酣畅淋漓。她不害怕血，因为这些血将会积成厚厚的华毯，让她肆无忌惮地踏上去，安心地享受属于她的那一份荣华富贵与权力。但是，她总觉得一股凉意在脊梁上爬来爬去，任是怎么名贵的锦衣也温暖不了。

垓下的最高处，篝火晦暗。受了伤的项羽在干什么呢？虞姬是不是发抖地躲在他宽厚的胸怀里饮泣呢？

那时，正是阳春三月，人们到郊外踏青的好时节。

刘邦、项羽并辔而驰，吕雉与虞姬则共乘一辆车尾随着他们。四人一同前往樊城郊野踏青。

休憩时，大家兴致勃勃地围在一处品尝青梅子煮的酒。恰在此时，草丛里忽然窜出一条蛇。虞姬当下尖叫一声，晕厥过去；吕雉却用手中的酒碗向蛇掷去，并飞快地拔出刘邦的佩剑把蛇斩为两半，动作利索而狠准。

事后，项羽惊叹不已，“嫂子真乃女中豪杰，小弟终于见识到了巾帼不让须眉了。”

刘邦不以为然地说：“生小野里长大，胆大些是必然的。”

项羽策马到吕雉车座侧旁，“嫂子，小弟虽惊服，但若再遇险，还是应当由我们这些莽夫壮汉去挡，要不，留着我们也无用啊！”

刘邦走出帐子，便看见吕雉立在风中，呆呆地盯着楚军的盘踞处，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零乱飘洒；紫黑的袍子下，身躯板直而傲岸。她应该是个冲锋陷阵的勇士，却必须拘束于他身后女人的身份中。现在，那双鹰隼般阴鸷的双眼迷离而怔忡，她应该是在挂念着项羽的安危吧？

“如果，项羽向我弃械称臣，我刘邦马上封他为楚侯，让他得以安享富贵。”

吕雉斜了一眼刘邦，冷冷地说：“项羽若真向你求饶半声，我立时斩下他的头颅。”刘邦听了，不以为忤，只是长笑而去。

戚氏静静地在帐子的缝隙间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刘邦经常在她面前数落吕雉的话：“一个女人不想着如何服侍夫君，却整天想尽办法让夫君追名逐利，每天除了谋划夺得天下以外就不会想点别的，哪有这种妻室的？爱权势，爱名利，争强好胜，斗勇耍狠，阴险狡诈，处处防人，比我还卑鄙，真是不像话。”起初，对于刘邦的这些数落，她总是倾听、安抚，可是，到了刘邦大局初定的某一夜，她终于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在刘邦酒过三巡，再度数落完吕雉后，她柔情万千地安抚着他：“汉王，夫人是太厉害了些，总让您那么难堪。其实，您也应该给夫人些惩戒了，这样，夫人自然会收敛些，也更懂得汉王的天威不容冒渎。”刘邦一边点头一边问：“那依小戚该怎么办？”“暂时废了夫人的正位，等她知错了，才——”话还未说完，戚氏已发现刘邦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便马上住口。刘邦古怪地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光芒复杂而迷离。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提这些了。

帐子里的炭火渐渐熄灭，戚氏有些发冷，便到后面寻件外衣披上，出来时，看见在刚才站过的地方，刘邦也站在那里。她悄悄过去，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摇曳不明的火把映照下，吕雉依然立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就在模糊的光线下，似乎她的脸上滑过一道晶莹的线。就在这时，刘邦的衣袖簌簌地抖了几下。

突然，人声鼎沸，一片声吵嚷起来：“项羽突围了——”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