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寒风凛冽,阴雨连绵,水泥路一度浸透我的好几双鞋。办公室的女人多在抱怨,说这鬼天气还要持续好几天。只有老教授恬然自得,说他伞也备了好几把,防水鞋也有好几双,大冷天的棉袄也还穿在身上。我问学生雨苏,成都状况如何?她说到处都一样,阴阳倒悬;不一样的是,我一个学生得了血癌。
我与患病学生通电话,他说一时倒也死不了,目前就在家闲养,只需每月到医院住几天。雨苏和我商议,我们可以怎样救他?他是我当时最听话的学生,坚持原则就像一块铁板,极少有弹性。因为种种变故,我们一别将近十年,中间了无音讯。既然我偶然听得他的消息,这便是天赐良机,我与他的未尽缘分,可能就在他的得救与否。
此前我有两个学生,过早与死神纠缠。一个是男生,因父母反对他所恋爱的对象,抑郁而自杀。一个是女生,我相信她还活着,但她曾经一度以死要挟爱情,后来隐约传出死讯。前者虽是我的学生,却一心钻研技术,极少出现在我的课堂;如果他能和众多同窗一样,愈益乐观、自信与豁达,悲剧或当避免。后者的死讯至今不得确证,虽然她已失踪五年,但她认同我的一句劝告,“自杀有罪业,生必有使命。”
我和雨苏很快确定帮助病患的途径。我们皆可乐见,途径简捷高效,胜过任何灵丹妙药。至于他接不接受,当视其悟性,尤其是他对于天地、命运及人生的理解。《岳王》恰好到来,岳王一生的纯正标准,足与日月同辉;虽止三十九载时光,但他长在人间,长佑后世,生死于他并无不同。《岳王》能否对抗血癌?答案极其肯定。我从不怀疑:谁能识得《岳王》玄机,谁就不再有心病,更不至于夭折。
《岳王》的玄机,同于东湖观梅的旨趣。那是好几天前,正月初十,阳光大好的午后,我们一行四人,直奔东湖梅园。东湖梅淡,只得假借林逋、陆游的咏梅诗增色;借无可借了,甚至拉来李清照与梅花的莫须有事作陪衬。当然还有一个舞台,表演些魔术一类的杂耍;另有一幅大屏风,将一独夫刻绘在梅花丛中,好像是要冲淡他的满手血腥。惟因血腥之气弥散,东湖之梅才不旺盛,才不清奇,才不婀娜多姿。然而,也因我们的到来,千百梅树一惊一喜,仿佛突遇知音,仿佛它们即可与亿万梅花同化,从此独傲霜雪,不须再作“形势大好”的点缀或陪葬。
知音相逢,其实只可意会。我们和其他游客的主要不同,在于闲与不闲。他们乐于忙里偷闲,放松心情,享受生活。我们闲不起来,我们忙得不亦乐乎。当然不在名利,不在情意,不在人与人的勾心斗角。这些只是多数看客的常态。我们忙于濡染圣人的教化,播洒善良的种子,散发沁人肺腑的芬芳。一路来东湖,一路和梅花对视,春天的信息就在物我、古今、众生之间默默传递,万紫千红、满园生机的明天就像在眼前。
年轻的画家屡屡陷入沉思。也许,他心目中的美景,远胜东湖一园。也许,他更多的激情、才华与劲气,尚待一个有效突破的契机。他是不易的。多曾被现代派的无良教授搅乱美术理念,多曾在乱象纷纭的生存世界失却理想。当游戏也能迷他心窍、一睡便难早起、画笔不知所措的状态数度重现之际,他被伟大的师者紧紧牵系,被一道观梅的母亲紧紧牵系。他的沉思,已不同以往。以往近似他哥,梦想拥有无数漫画,慢慢供他观赏。而今闲人又少一个,他也忙起来,忙于思索梅与美术、人与天堂的崭新联系。
我们拍过一些照片,稍后大都丢了。我们只来一个时辰,即便回转。东湖很大,却不如西湖著名。西湖有岳飞、于谦,白居易、苏东坡,武松、秋瑾等众多英灵相伴,不似东湖,一个园也要充斥官气、匪气与血气。但我们来此一程,它就净化许多;它的许多生命,或当重新寻找归宿。
两次瞻仰西湖岳王庙,而后我写《岳王》。《岳王》问世前,我们看过东湖梅;当年岳家军大本营鄂州,距离东湖不远。《岳王》问世时,我和雨苏及画家等,都想要打救许多“血癌患者”。患者之癌,既在身体,也在灵魂。我们仍然闲不起来。比如,没有功夫议论眼前的天气,也没有功夫好好准备雨伞或雨靴。
2010-3-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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