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那些渺远的迢遥的梦，应当永世仰望。一旦触碰，支离破碎。

呛人的烟尘味依旧在空气中蔓延，漫天飞舞的尘埃依旧肆虐。

游梦疲惫地在她所属的那片区域忙碌着——清理从第一百二十八号管道中排放出的大量废弃物，它们都来自‘巴比伦’。这可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游梦得把排放出来的金属进行准确分类，找出不同的单金属与复合金属。第一百二十八号管道每天都会排放出大量的废弃金属，游梦每天都必须工作很久很久。可游梦那脆弱的肺已被污浊的空气侵蚀得面目全非，所以她不停地喘息，不停地颤抖。但游梦并未流出分毫倦意，她总在拼命地工作。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只有不停工作，才能攒到足够的钱，那进入‘巴比伦’才不会只是一个渺远的梦。

也许过不了多久，游梦就能登上梦寐以求的旅行飞船，品尝上层大气清新的味道，沐浴她从未感受的温暖阳光。底层的尘埃太厚，阳光都难以到达。这么多年不辞劳苦的工作，游梦终于意识到，自己很快便可触及父母的梦想天堂。

在游梦年幼的时候，父母亲便收拾好行囊，踏上了通往‘巴比伦’的天梯。他们总告诉游梦，一家人很快便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只要他们能顺利到达‘巴比伦’，他们就会想办法接游梦上去。登天梯的路途太遥远，他们只能把游梦托付给邻家的老人。年轻人都组织起来了，他们要一同攀登天梯。

临走前，他们交给游梦一张美丽的照片，照片里的阳光温柔地倾泻在嫩绿的草地上，白云闲适地在天堂游荡。远处的青山泛起绿色的涟漪，一条晶晶亮的小溪在草地上缓缓流淌。照片的背面，字迹已经模糊‘梦之天堂——巴比伦’。

从那以后，游梦就开始了漫长的惦念。她不断幻想，不远后的某一天，父母都回来了，带她逃离了这个疮痍的世界，一起踏上那美丽的空中花园。

然而游梦并不知道，她的父母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并未到达‘巴比伦’，他们都从天梯上坠下，同所有攀登者一起，坠入无底深渊，永不的重生。‘巴比伦’的管理者很清楚，所有攀登天梯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他们决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穷人以这种方式进入‘巴比伦’，他们还要从签发进入‘巴比伦’的通行证中谋取巨大暴力。天梯，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管理手段，是他们留给众多穷人的一丝希望。

但游梦从未放弃过期待，只是她的期待，已经变得成熟。她努力地工作，努力地挣钱，她坚信父母在‘巴比伦’上过得很幸福。只是因为太忙，太累，暂时没有时间接她去‘巴比伦’。于是游梦凭借自己惊人的毅力，夜以继日地工作。终于，游梦很快就能够办理进驻‘巴比伦’的通行证了，她就快攒到足够的钱了。更何况，还有行木的帮助，梦想触手可及。行木是绝不会离开游梦的。一想到行木，游梦就会流泪。不是因为悲戚，仅仅因为幸福。

瘦瘦高高的行木，是游梦深爱的恋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行木一直都极用心地呵护着游梦。为了游梦，行木离开了父母，亦放弃掉进入‘巴比伦’的通行证，那是多少人的渴望呀。可是行木却说，他不向往‘巴比伦’，它是用无数人的骸骨堆成的地狱。那里的阳光太刺眼，那里的空气潜藏着血腥的味道，那里的黑夜太虚假，而且那里没有他爱的游梦。于是，行木留在了这个污浊的世界，享受漫天尘土，咀嚼干涩的空气，并且努力完成着繁重的工作。因为他要守护着他深爱的游梦，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挣钱，带游梦去那座空中之城。

作为留下的条件，行木答应父母的要求，强化了自己全部的基因，这样他便能适应各种恶劣的环境。稀薄的空气和污浊的水源不会对行木造成过大伤害，也正因为如此，行木很是心疼游梦。每每看到游梦剧烈的喘息，他都心如刀绞，游梦脆弱的肺早已不能承受空气的负荷。行木多次提出要带游梦去进行基因优化，可都被游梦执拗地拒绝了。游梦总说自己很好，不需要基因优化。她始终坚信，等她到达了‘巴比伦’，呼吸到那里清新的空气，嗅到那里甜美的芬芳，她的肺就会恢复，像从前一样健康。优化基因的费用太高，足够她到达‘巴比伦’了。更何况，他们以后还需要更多的钱，他们要在‘巴比伦’上生活。

行木争不过游梦，只得任由她如此。行木所能做的，也只是更加细心的照顾游梦。游梦也总会把最灿烂的笑容赠与行木，他们就这样相濡以沫。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与人玩笑，行木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就在他拿着自己与游梦辛辛苦苦攒够的钱去申请前往‘巴比伦’的通行证时，游梦已经疲惫地躺在床上重重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拿到通行证的行木，错愕地望着已经沉睡的游梦，哭喊的歇斯底里。紧紧抱住早已冰凉的游梦，行木只剩下悔恨与愤怒。行木真的好恨，他恨‘巴比伦’。若不是‘巴比伦’，若不是那些管理者，他的游梦就不会离开他，亦不会直到死的一刻，也没能呼吸一口世界上最清新的空气。

为游梦举行了个简单的葬礼，行木决定，前往‘巴比伦’。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总得尝试也许可以通过父母的关系，亦或其他的方式，努力打开一条通道，让穷人们也能够一睹‘巴比伦’真容。行木实在不忍更多的人再同他深爱的游梦一样，终其一生不辞劳苦地工作，却永远都无法触到向往已久的梦境。

“好啦，讲完了。乖宝贝可以睡觉了吧。”

“妈咪，这个故事真的是祖母的祖母写的吗？”

“是呀，拉比。祖母的祖母很喜欢写故事。这整整一本书的故事，都是祖母的祖母写的。”

“那祖母的祖母写的都是真实的故事吗？那个游梦就这样死掉啦，妈咪，拉比好难过的。”

“拉比乖，不难过哈。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公元两千一百年的地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也许是长久的自转让地球感到疲惫，它突然放慢脚步，以一种近似慵懒的速度缓慢旋转。而地球的大气层也配合地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向外扩散，离地球越来越远。当时的人们惶恐万分，倘若大气层一直向外扩散，近地面的空气将越来越稀薄，那人类将会因为缺氧而窒息。还好，地球并不是一直偷懒，在它休息了足够长时间之后，它稍稍加快了点脚步，以一种勉强的速度自转着，大气层不再向外扩散，可它却停留在了人们不可触及的高度。它就那么停着，任凭人们怎样祈祷，也丝毫不为所动。近地面的空气已经相当稀薄，多数人都呼吸困难。一部分甚至已经因缺氧而死亡。

勉强适应下来的人们，拼了命想办法制造氧气。然而能够利用的资源都已利用殆尽，氧气没制造多少，环境却变得越来越糟。极度绝望的人们想出唯一一个办法，那就是努力地接近原本属于他们的大气层。于是，他们建造了空中之城‘巴比伦’，也就是你祖母的祖母故事中的梦想之地了。但是‘巴比伦’也只能容纳一部分人，有钱的就上去了，穷人都留下了。就是像故事中的游梦一样，终其一生地劳作，只为登上人类最后一片净土。”

“可是妈咪，‘巴比伦’现在在哪里呢？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居住在‘巴比伦’上面呢？”

“宝贝，现在已经是公元两千六百年啦，地球上的资源早已被消耗殆尽，所以我们离开了地球，到宇宙中来寻找适合居住的星球呀。”

“妈咪，我们是不是还没找到呢？每天都住在这里，拉比也不能到处玩耍，拉比也好想看看有蓝天白云的‘巴比伦’。”

“拉比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找到的，拉比很快就可以到处玩耍了。”

“拉比明白了。妈咪，拉比今天想多听一个故事，可以吗？”

“好吧。但是听完这个故事，拉比就必须乖乖睡觉哟。”

“嗯。”拉比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很用力地点着头。

米拉微笑着，温柔地捋了捋拉比的头发，轻声念道：

“星星灯。

‘亲爱的，无论经过多少年，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努力将这些星星点燃。那样，不管你身在何方，有这些星星灯的指引，我相信，你总能找到回家的路。’陈华默默地在日记本上写出这些话，然后用力地按下‘发射’，一枚合成导弹疾速射出，划过一条长长的完美弧线后，精准地击中了那颗五十公里以外的星星。

一连串的爆炸之后，那颗星星竟然燃烧起来。陈华静默了片刻，启动飞船，向更深的宇宙进发...”

听见拉比均匀的呼吸声，米拉合上了那本故事书。为拉比将天花板的图案调成了绚烂的星空，米拉轻轻退出房间。

作为地球上最后一批人类，米拉也不知道今后的命运如何。他们已在宇宙中游荡了二十年，却仍旧没有寻找到适合居住的星球。眼看拉比一天天长大，米拉真的好担心。拉比是在飞船上出生的，米拉可不想拉比的一生，都在这飞船上度过。她想给拉比一个有山有水的世界。而然，现实就同这宇宙一样，黑暗而又空虚。

美丽的花园，是否真的就只能停留在过去？米拉从舷窗望了一眼深邃的宇宙，然后重重地叹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