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三的大女儿正月初八开始补课，她中午来家，没有见到她父亲，就对我说十六统一交学费。我不冷不热嗯了一声，算作心里有数。

第二天拂晓，老公才耷拉着脑袋从麻将馆回来。我嗤笑着问他：“是不是拿着孩子的学费扶贫去了？”他本身输惨了，我这一讥讽，他更是气咻咻：“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是你们父女俩的救世主啊！告诉你，我再也不是慈悲的菩萨心肠了，就你那老流氓的赌棍模样，你女儿虚荣厚颜的攀贵嘴脸，我才不会倾其所有呢！”

“你自己没工作，用我的血汗钱给你妈，给你弟妹也就罢了，出手倒挺大方！你不知道孩子今年高考吗？你！你平时不积攒点私房钱，老是买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阵让我从哪里借？这不是存心整垮我嘛！”他从不悔改自己的行为，输得一败涂地了反而振振有词。且将满腔的愤恨和不满发泄到我身上！我真想不通他一把年纪了，怎么活的那么没有骨气呢？

“说话做人得凭良心。全世界的人几乎帮过你了，可你感动、感恩了吗？你拿着人家的钱不用到刀刃上，却大肆挥霍，别人现在都不敢理睬你了，觉察到躲避你的原因了吗？让你借的借怕了！打听一下你的臭名声，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人家同情怜惜你，恐怕这刻也不肯拿出分文救济了！你还照赌不误！尽管赌吧，最好把命赌掉，看天下那个傻瓜替你承担责任！”

“你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倒了你心里畅快？没看见人家心情不好，还火上加油？”他眼角流泪，像鸦片瘾犯了似的哈欠连天：“累了，休息会，别打搅我。”

“老流氓！老不要脸！老天真是瞎了眼，怎么让我跟了你这个烂杆！简直比犯罪分子还犯罪分子！”我一边骂着，一边气急败坏拳打脚踢。

他不高声，也不还手，只管背过身捂住被子打呼噜。我再也没有睡意了。我一次次对自己说，不要给他机会了，却为什么总是不肯走。那个深爱我的男人每次看到我煎熬的像个老太婆，会心如刀割问我，那个赌徒究竟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竟然为此忠心耿耿守候了那么多年？我说一切为了孩子。

他说我只有一个，闭着者眼睛也有能力将孩子养大管好。而他前妻留下的孩子那么叛逆，浮华，不知好歹，我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徒劳的付出和牺牲呢？再说从小给了她姑姑，与我又有何干？我说他大概不懂，即便孩子不是我亲生，我心里也充满了对她的怜爱。他说正是因为我纵容溺爱了孩子，孩子才嫌贫爱富，凑红灭黑，置养母姑姑和亲生母亲于不顾！

我说她小，毕竟是孩子。他说我别心软了，孩子都二十岁了，性格已定型。我难道不觉得她的骨子像极了她油嘴滑舌的父亲！干嘛不敢面对事实，且还要自欺欺人呢？

我说对他的态度，不单纯是固守到底，而是对婚姻的信念灭不了。孩子呢，终有一天会转变的，不过得等她为人妻，为人母之后，这期间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说我其实何必，何苦呢？对一种明知道没有希望的人抱有幻想，太浪费、糟蹋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我说没法，谁叫这是我的命呢！他唉声叹气说以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随时联系。我说赌徒赌的两手空空，我的底细他是明了的，如若需要，也是他银行的存款。

他说真不明白我舍不得吃穿游玩，一味地刻薄自己，到头来图他们父女俩个的什么呢？我说我人生的原则或许就是这样。说不定哪年的哪天他们父女两个会出其不意改变。他无不惋惜说但愿如此吧！

利用空闲整理好小女儿的书籍，通知书，并清洗了几件衣物，一切就算收拾妥当。初十，对门大姐的儿子结婚，忙乱了三天，不知不觉到了十三。晚上，他又去赌命。夜半单位突然打电话，说是十四早上正常上班。他借遍了朋友，手头只有300元，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不等我谩骂找茬，早已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眼看着十六来了，他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我已身无分文。幸亏小女儿节省下来几十元钱，够零花买菜。

“妈，一会爸爸的手机要是打不通，姐姐的学费怎么办？”十六早饭过后，别的同学陆续来了，小女儿不免忧心忡忡。

“拨你老子的电话，让他想办法。”我不由得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还是关机。这可如何是好？我姐姐刚才都来了！”小女儿指着窗台底下的自行车。

“这次坚决不管了！你老子挣不来，又耍滑头，半生吃喝嫖赌还不穷过，我能管他到何时？他把他的孩子给我撂，就认定我会管？我没这么无私！也没这么伟大！”我抢了手机，冲小女儿嚷嚷。

恰好大女儿进来了，她还像往常那样，理直气壮说：“妗子，交1025元，不包括60元的生活费，你再给我多拿点，担心老师还交别的什么费。”

“你还知道我是你妗子，你要不说旁人都以为我是你亲妈呢！”我一肚子的火难免发给她了：“你也不问你老子给我留下钱没有？跟着他除了债还是债，从婚前一直欠到今天，这个我不强加给你。但，你的通知书从初中到今天，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你说我花了万元换回了什么呢？”

她半晌无语，最后怔在门里泪花吧嗒吧嗒。

“别给我哭，我被你哭怕了！你老子用死吓唬、折磨了我半辈子，你又来这套，收起吧！来点新鲜的。我敢说我待你是全村最好的，人家这种情况，让你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谁还费尽心思供你上大学？你的同学之中打工养家多的是！你说我亏欠过你吗？”

“没有吧？你呢，又是怎么对我的？你的攀比心这么好强，连你亲亲的养母大姑都不要你了，你还挑肥拣瘦这个不认，那个不理。你以为我收留你啊，我没那么好心！我遇到你老子已经绝望透顶了，又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倒霉鬼……”　

孩子经受不住我发自肺腑的，怨恨的话语，双手掩面跑出去了。

“姐姐再有几个月要高考，您说出这么无情的话，不怕影响她分心吗？”小女儿的立场完全站在她老子和她姐姐那边。

“你老子都不怕，我怕什么？他要是真怕影响你姐姐，赌的时候就会管住自己的手脚。赌啊！这会怎么不赌了？供养不起就还给她亲妈，再不行叫你姑姑来！他既然无能力，索性不让你姐姐念了，为什么要让我承担他的痛苦？我是他的谁啊？我认了算人情，不认算本分！瞧瞧你姐姐，明知自己的处境和别的同学不一样，还要吃好，穿好、玩好，她也不问问她是哪家哪门的千金和公主？她妈离婚时，将家里值钱的卷席一空，扔下一屁股的烂帐，撂下三个月大的她。我那些年靠父母妹妹扶帮，不但还了那笔冤枉债，忍受你老子的辱骂和殴打还要给你姐姐织毛衣……可我落得怎样的下场？你老子和你姐怎么对付我的你上次不是没看见！”

“别羡慕我现在高品位，高层次的辉煌生活，先人！祖宗！我在背后受累受难时，有谁看见了我一汪清泉里的苦水？莫说我如今一无所有，就是有，也解救不了他们父女一生！你姐历来倾向你老子，他们父女联合起来说我安逸，自由，我的日子不是你爷爷奶奶赐予的，也不是老天免费降临的，我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生活，我不享受难道承让给他们？你老子是她的靠山，她只管靠，为什么揪住我不放？这次没门了，他们父女俩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丑陋面目，我忍受够了！扔给她们父女连响也不响一下，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你妈生来没那么下贱，让他们好过，自己受苦？美死他们了，也不看看他们修来这样的福气没有？”

今天的我完全被气恼了。我再也不顾什么体统，也没有什么颜面，我扯开高嗓门破喉咙极没水平地骂着，说着，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说，且任由门外穿梭的人听见。孩子的几个同学刚才叽叽喳喳，气氛高涨，我这么一发泄，她们面面相觑，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口，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我从今往后不会惯他们父女俩毛病了！对了，还有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奸细！不早了，都二点多了，你们走吧，别惹我不高兴！”我摊了一下手，示意她们快去赶车。

小女儿虽忿忿不平，但那夜我为赌博和她老子吵架时，她不站出来发表意见，也不赞同我的观点，更不公平调解。她蜷缩在电视前装聋作哑，所以这会走出门的她欲言又止。

“看什么，有什么可看的？你妈脸上贴着金还是擦着粉啊！”我见她丝毫没有挪步的意思，加重了训斥的口气。

“你‘有史以来’让我大开眼界了，醒事起，您就是我的榜样，爸爸和姐姐是不好，他们不就是醒事迟吗？但你也不至于这样打击埋怨。你总是教育我，让我多想想别人的长处，你今天的举动不但令我失望，且让我非常失望。我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从您嘴里蹦出来的，但我明白，这是你积怨已久的真心话。虽然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你知道不，一旦说出无法收回。你还时刻提醒我伤人心的话千万不能说，要永远烂在肚子里。您不仅说出伤爸爸和姐姐的话，还做出了伤人心的事情……妈妈，您再也不是我的知心朋友了，我算领教您的厉害了，你的厉害让我有点后怕。也许我更应该把这些话藏在心里，永远不要对你说。这个星期我不回家，你别等我了……”

她心有余悸地走出我的视线，让我受伤的心灵又增加了一丝苦痛。

我的心在流血了，我整个人都崩溃了。这比老公的赌博给我带来的伤害更揪心。我想追上去，对女儿解释，妈妈不是这样。但我无力挽回这种局面了。我只图嘴巴一时的痛快，而失去了所有人对我的信任和崇敬。我该如何下台，又该怎么弥补？

“思梦她妈，你给孩子打钱还是让她装着？”冷不防一个女人闯进来问。

“打卡吧，这样方便，也安全。”我毫不犹豫蹦出这句话，都比孩子在那会，蹦出的那些话让我自己震惊。

“赶紧走啊，四点银行就关门，你还发什么愣！”她催促道。

“你先走，我这就来！”此刻，我的脑子晕乎乎的。

从抽屉取出折子，上面有我买数码相机的贰仟元，那可是我挣命得来的。哎，每回的决心都坚定不移，事到临头又屈服了，我怎么能和他们父女俩较劲呢？下嫁老公十七年，他只有赌博那么一个爱好，且赌的头发白完了。不在乎他的感受，也没委婉对过他。难怪他烦躁了去哪里出气。孩子是我的心头肉，因为她觉得我温暖，倍感我亲切，才百般靠近我，我却只会数落她的种种不是……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钱都打卡上了，不是多此一举吗？谁叫我的心总是太软，太软了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