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　最痛苦的伤感

——引子

我总不能明白生命中的伤感是什么东西？于是苦苦寻着他们的踪迹。愈是如此，自己却越发伤感，像个孩子，捂在被窝里哭泣。常听人说：“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抑或“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都是茫然之间的感悟。

《连绵》

[上]

在清澈可以看见沙石的溪水旁边，我总可以看见思诺，看见她乌黑的长长头发散乱在白色的狼的皮毛上，还可以清晰地发现，她那双灵动得仿佛有水在其中流淌的眸子。她总是回过头在看我，对着我微笑，并接过我从族里偷来的食物。她太饿了，大口大口地吃着香栗面。我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想着她未来的命运。

族人总无法容忍一个被称作狼女的人自由出入部落，所以他们无情地驱逐她，驱逐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狼女”。我找到族长，在我救回思诺的第三天我便已经找过他，可是他摆着头对我说，他说，燕飞，我们不能接纳她，请原谅我的决定。这一次我又问族长，我说，可以让她留下吗？族长思索了半天，良久，他对我说，如果你确信她不是狼女，那么你可以娶她，那么她便是我们伦依族的族人了。这样，她就可以留下来。我回头看思诺，她低下了头，脸仿佛被天际飘来的云霞染红。我说，让我想想吧！

我实在不能安稳地接受思诺这个仿佛是上天给我的恩物，她太美了，如果要不是她用自己是狼女这个骗局来迷惑族人，也许有很多强壮的族人会因美貌而娶她。三天过后我告诉族长，我说，族长，我愿意娶思诺，让她加入我们的部落，成为我们族人。族长在白色胡子后面微笑，他说，燕飞，你长大了。然后他拍着我的肩膀，在我头上绑上红带，那是成人的标志。

我娶思诺那一天，除了索，谁也没有来，没有过竹竿的行头，也没有小鼓的声音，一切很安静地过去，仿佛那清澈见底的流动的小溪。而思诺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思诺的头发盘起来，在头顶上，扎上一朵红秀，真的很美很美。索给我和她倒上米酒，在米酒飘香中，在如泳的月色透过树影洒下的斑斑印记中，我沉沉睡去，梦里飘来思诺头发独有的青草香。

后来外族入侵，我看见漫天扬起的尘土和佬告人手上闪耀的火光，他们疯狂地冲进部落抢劫食物。族长被一把火烧死在草房里，我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尸体被烧成灰烬游荡在夜空。族人被激怒了，大家为了保护女人和小孩，不顾佬告人武器的锋利，在刀光剑影中杀开一条血路，然后领着孩子和女人，离开了那片我们世世代代所付依的土地，离开那条清澈得可以看见沙石的小溪。当我拉着思诺的手离开的时候，我在一大片横尸当中发现了索的身影，他已经没有左手了，而右手依旧紧紧握住他所钟爱的斧头，血流过他英俊而桀傲的脸，像开放在山脚下的金葵花一般绚烂。我想起了和他一起长大的日子，他总是拍着我肩膀对我说，燕飞，我最好的朋友和弟兄，我们一起闯出一个天下，然后两只手紧紧握住，我的和他的。眼泪在我的眼中打转儿，身后是惊天动地的呐喊，佬告人追了上来，我想我可以死，但思诺不可以，我紧紧拉着她的手，像很多年前握住索的手，不顾一切地狂奔。

我们安全了，当我对思诺说这个话的时候思诺对我笑，她说，燕飞，是的，我们安全了。

几天，遇上了所有走失的族人。我们重建了部落，选出了强壮而智慧的毕当族长.一切很平顺，毕把一切也治理得很好。可是在这个时候族里却发生了一起惨案，死者是英勇善战的维，他的喉咙像被狼咬破了一般，鲜血顺着他强壮的胸膛流下来，汇成一汪血的湖泊，凝固在冰冷的地面。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部落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当中。族人强烈的要求下，毕下达了调查凶手的命令。我把思诺锁在房间里面，把窗户钉上封木，我怕哪天回到家看见思诺被咬死的样子。思诺抱在我，她对我说，燕飞，请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因为我的死去而难过，你知道吗？我对她点头，我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很长时间过去了，凶手依旧没有着落，而当我到毕的房间去向他报告一些新的进展的时候，我看见他同维一样，死的出奇的怕人，血液是红的，染在他白色袍子上，很刺眼。我心里暗自一紧，思诺有危险。我一跑狂奔到家中，眼见到的情景却是那么的痛击我的心。我看见一个长着尖牙，长着利爪的思诺贪婪地用舌头舔着手上的血迹。她看见我，脸色煞白，慌忙中将手上的血迹擦在衣服上，她身披的白色狼皮，被血染得鲜红，像是毕的白色袍子。我问她，我说，毕是你杀的？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我。我又问她，请告诉我，毕是不是你杀的？她的眼睛顿时黯淡了，跑过来抱着我不放，发出低低的呜咽。我猛地把她推开，回过身的时候我哭了，原来和我朝夕相处，山盟海誓的女人真的是狼女。我忍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冲向那一片深深的林子，秋天的风把树叶卷落下来，飘落在空中，落在我流泪的脸上，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我慢慢延路回去，走到部落村口就看见思诺傻傻坐在门槛上，两只疲倦的眼睛呆滞地望向远方。我走过去，她看见我，一头扎进我的怀抱，哭泣着说，她说，燕飞，请原谅我，我不再如此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好吗？燕飞。我的心软了下来，我忍受不住她的哀求，那么喜欢她，所以轻易地原谅。

我帮她掩饰了整件事情。部落又有了新的首领。转眼到了冬天，雪花将世界涂抹得一片雪白，再从空中纷纷扬扬的下落，仿佛预示着生命的凋零。

暴风雪是狂暴的，它把雪的疯狂演绎到了极致。当呼啸的狂风刮过部落的时候，雪片像冰刀一样锋利。食物吃完了，我们必须去寻找新的食物，不然整个部落都会毁于一旦。

思诺告诉我，她说，去山下，那里有成片的雪鹿。族长命令我带上几个人，延着思诺所指的方向前进。思诺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面走。　遇见暴风雪的攻击思诺总会找出办法来解决。我走到她旁边，我已经很少和她这样靠近了，我又可以闻到来自她头发上的独特青草香。我说，谢谢你。她默不作声，然后对我笑，脸颊上有两个酒窝，很美很美。

一天一夜，我们几乎到了山下，暴风雪不再有，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纷飞的雪花。思诺却失踪了。我们到处找都没有她的踪影。在这个　时候我们遇上了一群狼，狼幽幽的蓝色眼神那么可怕，黄乎乎的大牙，嚎叫的声音。

很久，狼群依旧没有主动发起进攻，它们只是盯着，叫着。我明白了，这是在和我们打心理战，它们想让我们精疲力尽的时候再发起攻击，那样，我们对它们来说就没有丝毫威胁了。

终于，族人里一个小个子孩子模样的被吓晕了，躺在地上不再动弹。顿时，族人里乱成一团。狼似乎得逞了一般，不住高声狂嚎。族人　阿里奈不住性子，不顾我的劝说，拿着铁杖冲向狼群。我明白他的心情，那是一种自尊心受到强烈屈辱的愤怒。然而后果也是惨不忍睹的，当狼群肢解阿里的时候，他的鲜血溅到了空中漫天飞舞的雪花上面，顿时，下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红雪。我的眼泪想要夺眶而出却欲哭无泪。但内心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带着我的族人平安离开。僵持绝对不是好办法，狼的性子是很冷静的。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大喝了一声，冲出去，就有活路！我首当其冲，用斧头疯狂劈着这一群饿狼，狼血溅了我一身，温暖而冰凉。突然，我一不留神跌入了一个雪坑，然后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狼的凶残。族人中年龄最小的采石被一只狼咬住了喉咙，身材弱小的他一下子栽倒在地上，狼一直咬着他的气管不放，尽管他早已经没有了气息，又一只狼扑了过来咬住他后颈，两只狼一起用力，就在撕开喉咙的那一刹那，一股鲜血冲了出去，热腾腾的泼在了雪地上。撕开了喉咙后，一只狼又去撕他的胸口，而刚才咬他后颈那只狼则硬生生的扯掉了他的左手。那一刻我想起了索，想起了他倒在血泊中右手紧握头的样子。想起了小时候我们间的约定，所有所有……

暴风雪来了，在族人近乎死光的时候，我双脚麻木，已经不能动弹。狼吃饱了，嚎叫着离去。雪地上留下被雪盖了一大半的我，还有被新飘落的雪渐渐掩埋的族人的骨架和鲜血，周围是寒风呼啸的声音，荒凉而诡异。这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她是思诺，我看见她一步步走来，然后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叫住她，我喊，思……诺。她双眼是迷茫的，像原野中迷途的花鹿。她走过来，拂去我身上的积雪。然后对我说，你真傻。我说是的，因为我相信了我不该相信的人，爱上了会谋害我的狼。她的脸上漾开诡异的笑容，身上的狼皮上的白毛被寒风刮的散乱。她说，你不该相信我的，一开始我就在骗你，而你却是那么心甘情愿。每年我们狼族都会因没有足够的食物过冬而苦恼，每年狼族中都会有许多因此而死去，狼王给了我这个任务，引一群人到这里，现在，我圆满的完成了。她说完用手轻轻抚摩我的脸，纤细的手指此刻已经没有　了从前的温柔。我狠狠地说，为什么你会这样对我？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说，一切都晚了，哎……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吗？我说过不会让你看见我死去而伤心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你。你一直没有明白吧，我为什么那样说。那不是山盟海誓，那只是我对你说的唯一一句真话。我看着她凌乱的头发，荒原一般的眼睛。我明白了，原来一切真的是一个完美的骗局。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像那条清澈的小溪一般流淌着。她俯下头在亲吻我的眼泪，然后向我的脖子探去。当尖利的牙齿扣进我的血肉时，我却没有感觉到疼痛，我只是感到内心里不断碎碎的声音，像残缺的想象流淌在落叶的秋林里。

连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