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者的面前是一条宽宽的河流，河的对岸是一座沉寂的小城，那是他的故乡。

跋涉者激动地掬起河水洗去脸上的风尘，一张照片恰从上衣口袋掉了出来。他拾起来，看了一眼，又仔细地多看一眼，才把照片放开，让它随波而去。

“为什么扔了？多俊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呢！”摆渡人拎着一盏破烂的明瓦油灯，逆流行到跋涉者身边。

“既然要割舍，索性干净一点，反正我是再也不离开故乡了。”

摆渡人把系在岸边的船索松开，一面淡淡地说：“故乡真有那么好吗？河的这一边真的那么差吗？”

“外面的世界让我太忙碌、太疲惫了，我做梦也想着故乡。”

摆渡人默不作声地把跋涉者送过了河，望着跋涉者的背影消失在弯曲的巷道里才慢悠悠地划走。

在故乡的日子总是悠然悠然的，缓和而慵懒。人走路是悠着的，日头东升西落是悠闲的，一条一条的巷道是人松弛的筋络。

跋涉者觉得自己是陶渊明。在家有妻子端茶送饭，外出也不过是玩和闲逛，没什么忧心与牵挂。

雪花飘尽后，桃花开始红了，渐渐地，蝉也有了动静。

跋涉者发现自己总是失眠，总是盯着豆青纱帐上的光影发愣。他不知道自己哪儿病了，只是猛可儿地憔悴起来。他变了，变得坐立不安起来，经常失魂落魄地穿梭于那些青砖灰墙的巷道中。

又一个深夜，他独自来到河边。河的对岸是一片光怪陆离。痴痴地凝望了很久之后，他嚎啕大哭起来。摆渡人又拎着那盏破烂的明瓦油灯出现，静静立在他身后。

“以前，相片里的她老是嘲笑我愚蠢、懦弱，我不服气，硬是回来了。回来了才发现，我是真的很愚蠢，很懦弱。为什么要放弃以前拥有的东西呢？那么努力争取了，就因为艰难，索性放手，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坚持一下，为什么？”

摆渡人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指着不远处说：“船在那边，要走就自己划吧！”

跋涉者狂喜地冲过去，拼命地往对面划去。行到河中央，那片光怪陆离逐渐清晰起来，莫名地，跋涉者打了个寒噤，手抖了一下，船速慢了下来。跋涉者立于船上，回头去看恍惚了的故乡：素雅贤淑的妻子，总是温声曼语的邻居，青莲俏立的水缸，细致的白磁用具，焦黄的竹床……

跋涉者忽然心头一片茫然，在河中央收起了桨，倚定船帮仔细地想，想一阵，看一阵，看看河的两头，看看脉脉的流水。流水似有声似无声，在一片漆黑中，向淡淡的天边月亮流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