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是我每个下午必不可少的程序。尤其是暖意盎然的春天，那一抹绿悄悄爬上枝头，外加湛蓝的云端中五颜六色的风筝，顿觉枯燥的生命活泛几许。但我实在记不得具体是哪年的哪天开始这种恶习的。

我是天真浪漫的女人，无论是少女还是少妇，抑或成为风烛残年的老妇。这种做梦的日子改变不了，也从未想到过远离自己的个性。一个人闷声不响穿街而过的时候，情绪也随之而来。通常情况下，我的眼睛对周边的一切不屑一顾。倒不是说我心存什么不满，也非我不感兴趣，就是我特别喜欢遐想深思，喜欢保持我一如既往的沉默。

最近气温下降许多，今天的空气明显沉闷，却没有落雨的迹象。怕冷的我换上了那件宝石蓝的羊绒大衣。扎好头发，戴上手套，裤兜里装好纸巾，再把手机放下去，一切准备妥当。　出了门，直径朝南走。散步的地点一般有三处：一是我梦寐以求的校园，二是那条出镇的车站，三是我生命的土地，那里有我钟情的夕阳。

他出现在我眼皮底下不止一两次了。他那深邃的眼睛，阳光般的笑脸，优美的舞姿始终印在我的脑海，而若干年后的谋面，我所看到的是一张沧桑冷峻的面孔。如果说去年的相撞是意外，是凑巧、是老天的旨意，那么这刻呢？

他再次闯入我的视线时，桃梨争艳，柳叶摇摆。一望无际的麦田地头，我的左边是挺着大肚子的弟媳，右边是会走路的小毛丫，后面是妹妹惬意的神情。他的车“嘎”的一声停在我面前，我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但情急之下，仍不忘将两个特殊关照对象拉扯到路旁！

他戴着墨镜随即下了车。

我没有兴师问罪，也没有胡搅蛮缠，反而像做错事的小孩，欲给人家赔礼道歉。无意抬起头，认出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咽下了酸涩的泪水，我苦笑了一下。

“为什么你还是这样？”他又为父母强加给我的义务和责任感慨了。“没人逼我，也没人逼得了我，我甘心情愿的，现在一切不都好了？”我说。

“那‘你’呢？好起来了吗？”他想看到我的无奈，忧伤，狼狈，可我展现给他的姿态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其实对他无需过多的解释。当年爱我时，他说会和我一起承担，为此我把纯洁的心交给了他。最终我们的爱情经不起世俗和家族的压力，此后许多男人对我说了相同的话。当人生的浪涛滚卷而来，所有的人像他一样，皆逃离的没了踪影。包括我以身相许的老公。

我不怨谁，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还不行吗？

他如今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雪中送炭他不在，雨后送伞没他的份，当然，他没勇气落井下石。不过，他多此一举的话除改变不了我，且给我的思想增加烦恼和负担。

“小毛丫哭闹不停，我们先回去了！”不想和他太多的纠葛不清，他已不是我心中敬仰的那个神了。此番前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水灵，靓丽的女孩，感性的我一看都明白怎么回事。事不关己。活好自己的人，走好自己的路，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主要的。

他的眼里有同情的感叹，有激动的不舍，本想和我趁此叙旧，我却用小毛丫做挡箭牌。他霎时满脸不悦。可我依旧不理睬，只顾迈开步子向回转。他的喜怒哀乐于我又有何关系呢？原来没靠他，不也煎熬过来，以后更不指望他。既然不爱也就没有恨了，平和善待每个人是我这么多年养成的良好心态。

三天后，他又来了。“想请你吃顿饭，赏脸吗？”镇的出站口，他挡住了几度徘徊的我。

“完全没必要了，我过的很好。”我真诚地说：“你的眼睛没有骗你的心！”

“你能掩饰的不起波澜，我强装不到！”他痛苦万分。

“我和你比不起，我们也从来不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提前打断了他。

“可……‘爱’把我们连在一起……那时我们怎么没有界限？”他的纯真不减当初。

“过去了，提它无益！”我的惨然不比他差。

“来的时候，我在想，我还来得起吗？这也许是我生命最后一次的转折。毁灭？重生？全权取决于你。做出行动的那个晚上，辗转反侧的我一直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第二天见到你，我才晓得我错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内心的牵挂和骨头里的思念消失了，你虽保留昔日的那份美好，却不肯和我再续前缘。你鄙视我，你怜悯我，你脸上写满了对我的悲哀……”

“你甚至都不妒忌怨恨我和那个女人的暧昧龌龊，我就那么的不堪吗？”他又摸出打火机燃烟了。

“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路有千万条，可我看到的你竟然是这副模样？我的老公已沉迷堕落的无可救药了，对你积攒着无限的幻想。你们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干嘛不把对我的爱化作动力呢？”半生来的积怨一触即发，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

“你觉得自己还是个真正的女人吗？你想没想过我们的不轨和不归都是你的一念之差造成的？”他尖锐的矛头终于对准我了。憋闷了这么多年，他的心结和心病这刻才得以爆发。我不知道该为他难过还是为他欣慰？

“我也曾麻木过，我麻木的都为别人生孩子直至丧命，而我最后还是清醒过来了。生活很绚烂，我们也不老，回头还来得及。不论发生什么，我反正不会再作践自己的肉体了，哪怕这辈子我得不到完美的情感，也要固守自己高尚的灵魂。”对他隐瞒没有必要——他了解我至深。

“我曾有过你是铁，也要把你啃动的念头，时隔好久，才发现——你是块钢。”他接着：“说实话，我永远都在等你，因为我内心深处还——爱着你。”

不想质问他的爱我就是“这样”？我们走到这般地步，都是迫不得已，再怎么争辩谈论表白，事实却是回不去了。我的力量不是为阻止他储蓄的，他有能耐拯救我，问题是他不会。我们彼此跨不过爱的栏杆。我们谁也不可能改变彼此的性情和生活。他说爱将我们捆绑在一起。他为了爱放弃一切，那是他拥有多多，我不能，我的命和仅存的亲人连在一起，而他只是我的三分之一。

又是一年的元宵，手机里陌生号码沉重的祝福，无疑是他熟悉的口吻和气息。那一场风花雪月的缠绵被她人替代，那一场硝烟弥漫的战斗结束在若干年前。小毛丫就要上学了，弟媳的女儿也咿呀学语，蹒跚走路。我沉湎其中，乐此不倦。犹如他说，我不是正常的女人了，我的生命中，已没有什么为自己可活，她们老早是我的全部，今后更是我的希望。

爱情离我千万里远了，偶尔想起我会心酸的浅笑。底线，非我想坚守，爱过他，爱着他，却没有台阶可下了。他懂我的，一定，全都懂。不然他不会和那个女孩走我走过的路。而他越是这样，我越会像刺猬紧紧蜷缩。没有他的岁月，学会伤心一个人背，吞噬苦痛已是我的擅长。

校园的那条林荫小道，我不紧不慢走过。心静如水了，不是吗？他从不归我所有，我又何必强求一瞬的光芒？尾随在他身后的人，一一成了我的过往。我可怜的老公也不例外。和文字结缘后，我有了自己的目标。小孩子学习知识，我则学习为人处事。这也是我不能和他们同一战线的原因。

漫步在镇子的出口，经常看到他开车穿梭来去，车窗里，那个女孩娇媚地偎依在他肩头——他是不甘寂寞和孤独的——他习惯了红绿酒蓝。有些风景，适合远远地观望，欣赏，有些人，只能潜藏在心，才显得弥足珍贵。如果靠近，如果违背天意，定会伤痕累累。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为爱伤神，即使有，也是限于盖新房而不是修补旧屋。

杭州西湖不是我的去处，那么就珍惜身边的龙首坝，相思河，上海北京令我遥不可及，沟壑田园便成了我的无价财富，巴黎纽约风情万种，他曾说带我一睹芳容，梦里去过就足够了。我不愤世嫉俗，内心也没有不平衡，满足于自己的现状，从附近创意出了世外桃源。不要这山看着那山高了，回头望，自己站的山头就很美。把那些在沟凹，土崖、半坡、山中，河边拍的照片陆续放置空间。

他获悉后，迫切地携带那个女孩去了。分享我自认为的诗情画意无所谓，只要他们幸福，我忍痛割爱。沿着街道稀里糊涂走到村外，还是我凝思的神韵。未曾多想是他的必经之路。车辆没有因为天气的影响减少，我尽量走路的最边处，省得浑浊的尘土飞扬全身。一辆奥迪开的极慢，玻璃开了，是他透明的脸。我还是超然的笑。

“你纯美的笑简直是我的心伤。我们爱的那么真，爱的那么深，到头来呆在我身边的女人为什么不是你？我们那么的知彼知己，我应该陪你走遍世界的每处角落……我们能经受老天的考验，却逾越不过心灵的鸿沟，这辈子我们注定擦肩而过吗？”他握着方向盘，看着没有夕阳的天空，心痛地发来两条信息。

“你大概忘了自己的年龄，不过成熟早光顾我了！”我用手掠了掠额前卷曲的头发，还是我轻盈从容的舞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