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是一个相当受重视的节日,至少在我们这儿被称作小年的,规格不亚于春节的,清早开门要放鞭炮,中午要团聚且喝酒的,但是,有意思的是,元宵节不是我们的法定节日。好像政府不太买元宵节的帐,倒是清明冬至都混成了法定假日,也难怪,人死为大,毕竟活着的人还能闹闹元宵,和死人争什么?
既然不是法定的假日,只能照常上班,于是和平时一样,我开始走向通往办公室的街道上,这曾经是乡政府的主干道,几百米的水泥路,中间载着各样的树木,也有一个老人常年清扫,卫生状况还算说得过去。也许今早我起得早了一些。走路的速度格外慢了一些,腾出一些时间细细看了一下这条我走过将近十五年的街道。
街道不长,三两百米的样子,两边全是店面,囊括了乡镇里所能发生的所有生意,不过是两家饭店,三四家现在均被称为超市的小店,一个诊所,然后就是修鞋的,修车的、做衣服的、卖彩票的,卖早点的、开网吧的,还有两户半隐蔽着开赌场的,夹着几户单纯的住户,不规则地停着几辆货车与私家车。昨天夜里下过雨,常年被车压坏的路面上积满了污水,清早放过的爆竹的纸屑散落在道路两旁,让污水中露出点点猩红。披头散发的妇女蹲在门口使劲地刷牙,口中白沫横飞,穿着保暖内裤的男子挥动着笤帚扫着自家树叶及垃圾,紧身的裤子勾勒出不匀称的线条,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二十几岁的丫头小子肆意宣泄着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张狂,丫头伏在小子的背上,甩着狮子毛般的头发,留下一串发黑的尾气,后面的音响发出巨大的吵闹,吓得我连忙闪到一边,闪过之后尚且心有余悸。
我是九六年到这个地方的,那时此处一片荒芜,只有成片的稻田、山地以及坟场。一所孤零零的学校矗立其间,我住在学校的三楼上,一到晚上,死一般的寂静,其实在平整场地时,我就亲眼看过一溜的白骨,应该是无主的坟里散落出来的,只有对面偶尔行驶的车辆发出的强光刺破三楼的黑暗,属于夜晚的所有时间都是在听风听雨听音乐中度过,那时的人生体悟就是两个字:等待,等什么,不知道。大概是等天明吧!也只能这样理解。
后来有了新的行政区划,这个地方从原来的镇里剥离出来,单独设立了一个乡,政府被迁过来了,政府的所有附属单位也同步迁过来了,所有的服务业都紧跟政府,于是有了什么饭店、小店、诊所之类,包括学校也成了中心小学,于是有了街道,街道两边的土地也洛阳纸贵,一块宅基地买到了一万元,很快就卖完了随后在很短的时间内,清一色的经过统一规划的两层小楼全部竖起来了,街道以勃发的生机显示了最初的生命力,书写着发展的篇章,喷发出繁荣的气息。
因为学校离政府很近,所以经常能看到那些政府的头头,也经常与一些中层及以下的干部在一起吃吃喝喝,听过他们美好的描绘,说要建立一个广场,要建立一个农民活动中心,要树立雕塑,要建立蟹业市场(当时,养殖螃蟹是这个地方的主要产业),要让这个地方文明富裕等等,美好的愿景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定格在大部分人的脑海里,在这种期盼下,这里的人们张扬而自信,脚步快速而有力,虽说这个乡镇在规模上很小,但是我们的表达是,这不是全市最小的乡,而是全市最新的乡。
这样的待遇延续了好几年,所有的愿景大部分依然停在愿景的位置,没能变成现实,倒是建立了一个市场,还是因为养殖螃蟹的不景气,成了地方百姓的晒谷场,广场没有建立,倒是多了一片空场,没有做任何的整理,一到下雨,几乎没有地方下脚,沿街的小店更是叫苦不迭,因为拆迁使他们的店面后撤了许多,效益大受影响。
失去了起初的激情,街道恢复的往日的懒散,扫地的老人年纪越来越大,经常佝偻着腰身,敞着外衣,叼着永远不熄火的香烟,一边扫地,一边指责路人的素质低劣,言语中夹杂着谩骂,推过的小车发出难闻的气味,身后疾驰的大货车,继续洒落车上的石粉,欺侮着他的劳动成果,他也继续着他的自言自语,因为他也知道,没有人会听他的谩骂,就像没有在意他这么一个孤苦的老人一样。
后来政府又被撤走了,巍峨的办公大楼租给了一个江浙商人,他们用来制造各式各样的皮具,橡胶的味道弥漫在早已是灰尘漫天的空间,操着不同口音的女子成了最廉价的劳动力,偶尔也从漂亮的大楼里出来踩踩街道,人造革的深筒靴有节奏地撞击的已经斑驳的水泥路面,口里的口香糖发出的怪味融入了这片空气,倒是发黄发卷的头发或多或少的显示着时代的一点点脉络。
半隐蔽的赌场依然极端的繁荣,一屋人挤在一张桌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随着骰子的动静人们的情绪动荡,大喜大悲交错而至,老板笑眯眯的收集的数额不等的抽头,得意的人大声宣泄着自己的运气与魄力,失意的人手插在口袋,落寞的像个诗人,痛恨自己的背运,抱怨着上天的不公。
时间总是慢慢的前移,这条街道,我走过了十四五年了,走在上面的感觉就像在慢慢地拨动巨大的时钟,曾经的青年早已人到中年,拖家带口,脚步凝重而缓慢,迎面吹拂的寒风告诫着自己的存在,于是还是缓缓地走进我的办公室,继续着自己的等待,至于等什么,还是不知道。
经常注视着那个扫地的老人,也经常把自己与他重合,也许再过几十年,那个手持笤帚的人会是我,我也会向他一样从一段慢慢地扫到尽头,甚至我也会夹杂着谩骂,带着年迈的风霜缓缓地融入到这条那时已经破旧不堪的街道。
我们都是依托着街道而不断扫地的人,难道不是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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