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题记

（一）前尘如梦

紫阡陌上，莺飞草长，杏雨如织。烟花三月，长安城郊的杨柳，在枝头轻轻摇曳，伴着漫天飞花，软系游丝。我家门前的那一片桃花林，茂密如许，灿烂娇艳，浅浅的挂在满树、满树的枝头，在烟雨蒙蒙中，花含香，娇蕊凝露，千朵万朵，清艳如锦，素雅如云。

我家就在农舍的这一片桃花林旁边，爹爹在家中的小院里开了医馆，我有时在家中忙着帮娘亲干活儿，有时在医馆里帮着爹爹照看。更多的时候，我喜欢流连在这一片桃花林里，静静地站在桃花丛中，苦苦守候，那一段隔世的情缘。

芬芳的空气中，浅浅的摇曳着谁人千年的眷恋？落花轻轻的呢喃，诉说着谁人恒久的传说？奈何桥上，我不肯喝下那一碗孟婆汤，只为我要记得，记得魂牵梦萦的温润容颜。我只怕，今生的我，会淡忘前生的约定。

从亘古一路翩然而来，前生的一抹，似幻亦真。我依然记得，我是桃林里的桃花仙子，相遇的那一天，我身着浅桃红色的纱裙，站在千朵万朵的桃花树下，明眸皓齿，娇媚如桃花。

而你，则是丰神俊逸，气度不凡，一双深邃多情的眸子，传递着无限深情。那时的我，便轻易地醉倒在你的脉脉深情里，动了凡心。为你，我水袖舞处，是一朵朵倾城的桃花。花簌间，你我轻倚斜阳，静看桃花漫天纷飞，无限旖旎。

这瞬间的相遇，结下了千生千世不解的情缘。人仙殊途，为了你，我甘愿放弃千年的道行。为了你，我甘愿舍弃一身花衣，堕入红尘，受轮回之苦。是什么？是什么让世间最美好的情缘终于成为泡影？当我求得百花仙子为我去掉一身花衣，你却与我天人永隔。这就是我们爱的宿命么？还是天上终难容人仙恋？

我的泪，一颗一颗地滴落在你冰冷的身体上，造化弄人，那是锥心的痛呵！我终于，躺在你的身旁，拿着匕首，刺向胸口。我只望，来生，你依然记得我，我是你眷恋的红颜。

岁月如华，流光悄悄飞舞，桃花林里，花开了、又谢了。我带着满腔的如水柔情轮回，你的模样，早已定格在我今生的记忆中。我的公子呵，你可知？今生的我已在此地苦苦等候多时，缘何你还不来？

（二）隔世重逢

那一年的清明节，春光烂漫，我崔护考进士而落第，百无聊赖，独自到都城的南郊游玩。桃花渡口，杨柳飞絮，我轻踏着一江烟柳，走进了一片茂密的桃花林。暖风中，飘落了一帘的桃花雨，我满身都沾满了花香。这馥郁香醇的味道，似曾相识。我心中疑惑，这片桃花林，我可是曾经到过？

芳菲尽处，但见千朵万朵的桃花丛中，有一位明眸皓齿、清幽出尘的少女，斜倚桃树，那神态，像是若有所待。清风吹过，片片花瓣飞舞，轻盈地飘落在少女浅桃红的纱裙边、发梢上，那情景，美得让人心醉。

我轻轻地向着她走近，只见她怔怔地望着我，脉脉含情的秋波中有盈盈珠泪。那面容、那神色，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我还没开口，只见少女破泣为笑，那盈盈眸光伴着娟秀淡雅的冰姿，如山间清冽的溪水，一直流淌进我的心里。春日的阳光下，她低头，满脸娇羞，清丽脱俗的容颜有着浅浅的红晕，那嫣然浅笑，像要晕染开一大片的桃花。她低眉，轻声道：“公子，你来了。我是桃花。”

她呵气如兰，伴着一阵飘来的花香，竟让我的心，再度柔柔地醉了。相隔几步之遥，看着她清雅的容颜，我却分明嗅到芳醇的味道。此情此景，像是似曾相识。她的眉眼，依稀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千回万回。看着她清澈的眸子，我依稀感觉到，眼前的女子，一定与我有着不解之缘。

而她，像是早就与我相识，没有丝毫的拘束，倒像她在等待的人就是我。“公子，你不记得了么？你不记得我们的宿缘了么？我就是桃花。流光飞转，隔了轮回，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来践约，等你来拈花而笑。”

我一脸的疑惑，她说的一切，我没有一点印象。而她的柔美从容，俏丽的身影，如花的笑靥，却让我深深地眷恋。她眸光中的期待，让我爱怜不已，无端地为她生出痛楚。

花落无声，我和她四目相对，我真想向眼前的女子许下我的承诺，我真想告诉她，她已经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那一根弦。我真想告诉她，无论前生是否有着不了的情缘，我只愿今生牵着她的手，走向天荒地老。可是，此时的我，却终究没有说话，只是伫立着，定定地看着她。沉思良久，想到自己刚刚失意于进士，我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告辞离去。

她的盈盈秋水满是失落，还有说不尽的情意，一脸的绝望，声音颤抖：“公子，前生的约定，你真的不再记得了么？我是桃花，我是你最爱的桃花啊！”我回转身子，心中不忍，思量片刻，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去……

离去以后，我的心，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宁静。梦里梦外，有时，我会看见那一片桃林，那个秋水盈盈，满目含情的女子在向我悠悠走来。有时，我会看见她无助绝望地轻声呼唤：“公子，我是桃花，我是你的桃花啊！”有时，我会看见她呆坐在窗前，眉间若蹙，脸色苍白，在呼唤着我：“公子！”

我渐渐明了，这个女子已经一点点地走进了我的心里，住进了我的梦中。每夜的梦中，总有她明丽的身影，深情的眸子。梦里几度缠绵，我终于相信，桃花，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女子。日日相思夜夜梦，又一年的清明节，我终于按耐不住，带着满身的柔情，我要寻找我命中的红颜，我要续写一段美好的佳话。

终于又来到了那一片熟悉的桃花林，可是春风依旧吹，桃花满树依旧笑挂枝头，我魂牵梦萦的女子却没有出现在桃花树下。我连忙跑到桃花林旁边的农舍，我记得桃花指给我看过，说她就住在这里。只见院落依旧，门，却紧紧地上了锁。我满怀失落，心，无声地痛楚着，桃花，我来了，可是，你在哪里？短暂的相遇，我们就这样失之交臂了么？心底的疼，无声地袭来，佳人渺渺，我凄然在门上题写了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三）再结桃花缘

很小的时候，冥冥中，仿佛有着什么，引领着我，走向那一片桃花林。当我站在那一帘桃花雨下，心底有着一份莫名的依恋和牵动，好像有着什么，和我有着不可割舍的关联。于是，我常常往这片桃花林里跑，常常在这里流连忘返。

及至长大一点的时候，我常常做着一个清晰的梦，梦里也是这片茂密旖旎的桃花林，有一位穿着浅桃红衣裳的少女，眉目与我相似，浅笑盈盈，含情脉脉，她站在桃树下面，与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凝眸对看。这个梦境是那样的真实，少女和那个挺拔的身影，总是频频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心中疑惑，难道，那是我的前生么？那位男子，与我有着难解的宿缘么？

我喜欢写生，常常架着画板，在桃花林里，把一瓣一瓣的桃花描摹在我的画纸上。一个明媚的春日，我还是在桃林里写生，画着画着，我竟然看见梦中的少女，向着我盈盈走来，一瞬间，她好像已经附在我的身体上，与我合二为一。说不清，是我还是她？反正在这一刻，所有的记忆穿越了古刹的千年钟声，终于一一复苏。原来，我梦中那个有着俊美容颜、身材挺拔的男子，就是崔护。而那位女子，叫桃花，正是我的前生，我和崔护在桃花林里邂逅，彼此爱慕，却擦肩而过。当崔护一年后再重回桃花林里寻我的时候，我已经相思成疾，化作香魂一缕。崔护悲痛欲绝，在门上写下了千古流传的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一刻，我梦中的谜底终于解开了，崔护的容颜越来越清晰，我想，只要遇见，我会认得他。而他，肯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重续千年前的未了之缘。从此，我更是终日往桃花林里跑，只为，我要等他。

日子如流水，红尘的一切，仿佛早已物换星移。那一日，记不清，他是怎样站在我的身后，可是我却分明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人面桃花相映红。我手中握着画笔，呆立着，这一刻仿佛被定格了：是他，他终于来了。我心里无比欢喜，激动地转身，款款笑迎。这是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容颜呵，他终于来了，来与我再续前缘。我心中暗暗祈祷：天若有情，再不要让我们错过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眸中掠过一丝惊异的神色，他定定地望着我，过了好一会，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我的画板上，再移到那片潋滟的桃花上。我心底有着深深的失望，看样子，他已经记不起了，记不起所有关于我的一切。

曾经设想过无数次我们相遇的情景，可是真的邂逅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眼前人呵，你可知，我是你前生爱恋的女子？你可知，我一直在等，等你来寻我，再续前盟？

而他，经历了千年的时光轮回，已经再也记不起我，再也记不起当年的“人面桃花相映红”。红尘之旅，那只是我一个人，迈着孤独的脚步，在不停地寻找着、辗转徘徊着……

也许是前生的宿缘，他与我一见如故，我们没有陌生人的拘束，从文学谈到国画、书法、谈到音乐，他温润的声音，即使再过千年万年，我依然会记得。眼前的人眉目一如从前，让我依恋，让我着迷，让我有着温暖的感觉。而我，在闲聊的时候，得知他已经有了深深爱恋的女友。我有好一阵子的失神，我和他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远，远得让我依旧无法触摸。原来隔了唐时风，宋时雨，当他踏着那一抹隐伤的桃红，翩然而至的时候，我们终究又是错过了。这一场隔世的尘缘，这一朵隔世的桃花，终究逃不过宿命的作弄。从此，此情再也不可待，此愿只能追忆成烟。可是我却知道，此生此世，我只能守着这个离散的故事终老，锁上心扉。而我，却再也不会忘记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四）桃花依旧，人面何处？

春意浓浓，我无意中走进了一片桃花林。春日和风轻拂，吹动着一树的嫣红，落英缤纷，仿佛下了一场红色的花瓣雨。陶欣然就是在这场桃花雨中走进了我的世界。

在落花潋滟中，我看见一个俏丽的身影，站在画板前，那么专注地描摹着什么。我不由自主地站在她身后，但见纸上有着一树树的桃花，那么鲜活，那么娇艳动人，树下斜倚着一位穿着浅桃红纱裙的女子，眉清目秀，凝睇含笑。远处，有一个挺拔的身影，眉眼竟然与我非常相似。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崔护的诗句，我幽幽念着：人面桃花相映红。此时的陶欣然巧笑回眸，盈盈如烟，胜却眼前的满树桃花嫣红。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这样的一种感觉，我仿佛与她早就认识了一千年、一万年，和她在一起，总是感到舒服妥帖。从此，像有什么驱使着我，总是往桃花林里跑，看她作画，跟她闲聊，和她说我的琐事，甚至我对女友的所有爱恋，我都愿意与她一一诉说。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要是我先遇上了陶欣然，那么我肯定会爱上她的，尽管我知道，这样对我的女友并不公平。

流光静静飞舞，我不知道，陶欣然那如花的笑靥，清幽的模样，已经一点点地住进了我的心里。因为工作调动的缘故，我要带着女友到另一个地方打拼。离别在即，我和陶欣然又来到了那片茂密的桃花林。相顾无言。我在欣然的盈盈秋水中，读懂了她的心情，那分明就是深深的依恋和失落。可是我却不敢辜负，那个与我有着婚约的女子。

桃花千树万树，一片嫣红。我终于要与欣然道别。满天的桃花雨中，我听见她的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我总会在这个桃花林里，伴着千树万树的桃花。

我蓦然回首，有一种冲动，想冲过去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其实我很想，和她守着这片艳若蒸霞的桃花，直到天荒地老。然而，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与她静静地对望，然后转身，淡出了彼此的视线……

我终于带着女友踏上了新的旅途，可是我的眼前，总是浮现欣然的身影，她的似水柔情，她的轻颦浅笑，她的蕙质兰心。每一夜，每一个梦中，我都依稀看见她，拖着一袭素色衣裙，在桃花树下，风姿楚楚，对着我凝睇含笑。我陷进了深深的困惑中，我是如此想念欣然，我该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过去，欣然的轻颦回眸成了我刻骨铭心的记忆，原来她的笑靥就是我这一生无法淡忘的依恋。欣然，你还是一个人在桃花林里寂寞地等待吗？当我在思念与责任的囚牢里不断挣扎的时候，我的女友向我提出了分手，我愕然地望着她，一脸诧异。她平静地说：“你去找她吧……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总是往那个桃花林里跑，梦里梦外，你念念不忘的是另外一个女子。我有我的骄傲，我不想你将来后悔，亦不想我们将来的生活里，永远有着别人的影子。”

我百感交集，深深的懊悔。我原不想辜负女友，却在迷惘中，辜负了两位善良的女子。又一年的姹紫嫣红，又一年的桃花盛放，我的心，豁然开朗，我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寻找欣然的路途。我知道，她一定会在那个桃花林里，守候着千树万树的桃花，守候着一个没有承诺的约定。

终于又来到了那片桃花林，满目的花瓣纷纷扬扬，沾满了我的衣襟，可是我却没有看见，那个巧笑嫣然、我梦里梦外、日思夜想的女子。我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双手冰凉，举目在桃花林里搜索着。还是当日她作画的那棵桃花树下，高高的树杈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不祥的感觉再次袭来，我连忙想法取下小锦囊，心里如波涛汹涌。经过风吹雨淋，锦囊已经褪色了，里面有一层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袋子。我一层层地打开，看见了一幅折叠得很精致的画和一张小小的信纸。

我颤抖着打开信纸，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我的亲爱，你是我永生难忘的爱恋。当你重游旧地的时候，也许我已经永远离开了。当我得知我患的是胃癌的时候，我的心是如此的平静。我不知道若干年后，你会不会重临旧地寻我？我也不知道若干年后，你会不会想起，当日的桃花人面？可是我却知道，穿越千年的尘烟，我们终于还是失之交臂。也许，香消玉殒就是我最好的结局。我的亲爱，若有一日，你寻到这里，请你记得，爱你，我今生无悔。若还有来生，我依然愿意，为你守候……（陶欣然）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剧痛起来，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我泪眼婆娑地打开画纸，那是当日我们邂逅时，欣然作的画：桃花下的人儿，静默无语，深情对望。只是画纸上，多题了一首诗，还是崔护千古流芳的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陶欣然，我心爱的女子，你一定是带着深深的遗憾，凄然地离去。你知道吗？我回来了，可是当日的人面桃花，何在？暖暖的春风拂过，吹落了一树的桃花，吹落了我和欣然的故事。依稀中，我仿佛看见，一位穿着浅桃红纱裙的女子，轻颦浅笑，向着我飘来。又仿佛听见一个怅然的声音，从远古飘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