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正始时期的诗歌,就不能不提阮籍,他与嵇康同为“竹林七贤”的轴心,是正始诗歌的一个代表。
嵇康虽知是“甚不可”,但是还是经常“刚肠疾恶,轻肆直言”的,他的愁,他的怒,总能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虽因此招致杀身之祸,但是,他的感情就如同松下的肃肃清风,干净而来,利落而去,虽有郁结盘旋的时候,也可自己从容化解。
所以,他的诗清逸脱俗;而文赋,更是挥毫万字,爽朗清举,一如其人般的潇洒。
阮籍可以算是“竹林七贤”之中,内心最为纠葛繁复的一位。后来司马昭说他“口不臧否人物”,更是不复少年时的凭栏壮志。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人生路只能选择一次,而往往,最后的决定,并不是内心真正想要的。几经权衡之后的我们,心意早已不复当年大笑出门去的明晰清澈。
阮籍:三国魏晋时期人,字嗣宗,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竹林七贤”之一,亦是“正始之音”的代表。其父是“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
阮籍的身世是“竹林七贤”中最好的一位,所以必然的,他曾有极高的“济世”的志意。并且,因为他的出身,所以早年难免有过“轻薄好弦歌”的浮华之气,但是,终未流于何晏之辈。
他的家学是极好的,且不说他父亲,他的侄子阮咸,亦是“竹林七贤”之一,他的儿子阮浑“器量宏旷”;而阮咸的儿子孚和瞻,前者爽朗不羁,后者恬淡有远志,而阮瞻更被誉为是竹林七贤的后代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史书上说阮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料想,早期阮籍的脾气和嵇康类似,也是倜傥放荡的。只是,他很少将自己的喜怒表现出来。这未尝不是一种保身的手段。
说到蔑视礼法的代表人物,阮籍和嵇康都是榜上赫赫有名,而且不出前三的。
只是,对于阮籍,总觉得他有点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味道。不过,这时候的“达”和“穷”倒不是个人的江湖庙堂之分,而是风雨山河的大局了。
其实,谁主天下,对于阮籍和嵇康两人并无差异。只是,当时司马氏的专权弄得整个天下风雨飘摇,人心惶惶,就连那个傀儡皇帝,都是度日如年。
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
这时候,有点脾气,有点血性的文人,很容易产生对立的情绪的。
这说起来很像小孩子耍脾气,扭转日月乾坤,谈何容易!他们的言论,无易于螳臂当车,虽说魏晋人真率直朗,但是毕竟天下大局已定,所以自是不值一提的。
可是,掌权者不可能像父母一样宽容他们,尤其是魏晋时期的枭雄们,更何况,这两人在当时已享有极高的声誉。
他们的个性,现在的我们,仰慕不已,可是之于他们自己,想法却并非如此。
嵇康曾对山涛说过“阮嗣宗口不言人过,吾每师之而不能及。”想来,嵇康对于自己的个性也是很清楚的,所以他非常羡慕阮籍,只是学不来。
毕竟他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而且性格又固执,要他把话闷在心里,到底是会发霉的。
而阮籍呢,就更是如此了。他遵守一些表面上他反对的规则,譬如礼教。而他自己明白那样做,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且以一种隐晦的手段来保护自己。
所以,当阮浑长大后,也想学他过放任旷达的生活,也想加入他们的饮酒时,阮籍拒绝了他,说:“仲容(阮咸)已预之,卿不得复尔”。
而后来,阮浑也一直牢记父亲的话,并且入世为官。
嵇康身上有一股仙气,超脱了世俗,就连他的狂,也不沾染风尘,所以自能傲视人间,用鲁迅先生的戏言就是“恐怕是吃药的缘故,因为吃药是可以成仙的,仙是可以骄视俗人的。”
嵇康最终没有成仙,他死于一个凡夫俗子之手,而这个,却恰恰成就了他,让他成为日后千年来,历代文人心中只可仰望,而无法触其光环的仙。
嵇康激烈而蒙祸,阮籍至慎以全身。相较而言,阮籍的对抗,便显得轻缓了许多,偶尔踏一下边线,在权臣能容忍的范围内,把对立不满的情绪写到了极致。
阮籍善为青白眼,恐怕也是他对于情绪的发泄之道,见俗人而现白眼,见同道中人而现青眼。
这让我想起了宋时的文同,东坡《文与可画筼筜轩偃竹记》有云:“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
如果他们能在同一时代,应该能结为好友的。只可惜,文与可生在北宋的党争之时,一片尘心,连家人也无法解得,更何况他人?
“胸有成竹”,是因为爱得深,恋的痴,他的狂,他的厌世,又何尝不是一种孤独?知音难求,只有这竿竿翠竹摇曳生姿,才能懂他的一片清明。
心意相通,真的是一种奢侈,只能于无心之中成就,而无法强求。
朱栏画柱照湖明,白葛乌纱曳履行。桥下龟鱼晚无数,识君拄杖过桥声。
——《湖桥》
我想,苏轼应该是懂他的,否则,在看到“吾乃学道未至,意有所不适,而无以遣之,故一发于墨竹,是病也。今吾病良久,若奈何?”这样的话时,不会欣然答曰“吾亦病也”。
纡竹并非不可取,曲而不挠亦可。
如果说嵇康是一竿笔直的翠竹,修篁高劲,架雪凌霜,从不弯曲。而阮籍便是那一竿纡竹,曲而不折,内里始终保持着一份持守,一分清澈,表面的弯折只是保全自身的手段。
阮籍善为青白眼,见俗人而现白眼,见同道中人而现青眼恐怕也是他对于情绪的发泄之道。
只是,当嵇康亡故后,又还有谁能让他青眼相加呢?惟有杜康而已。当年的横琴,当年的痛饮,当年的疏狂,都随着故友而飘零了。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只是,这一杯绿蚁,尝起来,确是分外的苦涩,不复旧日的甘醇。
阮籍的好酒是出了名的,他不服药,不求仙,反而求于酒。用醉来表达自己对掌权者的不满。
阮籍很清楚司马昭的用心,他不是求贤,只是以此来宣扬自己的宽容而已,所以他一直用佯狂的一面来敷衍。这种拒绝的手法,较之嵇康,隐晦而且安全的多,心知肚明即可,不必明说。这样既达到了目的,也给司马家族留了面子。
所以,司马家一直都很愿意宽容他,不论司马懿,司马师,还是司马昭的时代,对他都是很优厚的,甚至后来还封了他一个关内侯的爵位。
表面上的风光,并没有让他内心安逸下来。行不由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吧,人世本不是那么干净的,而他既不想染上灰尘,又想在这条路上一直前行,他的佯狂也是无能为力的。
阮籍常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反。
——《晋书》
唯彼穷途哭,知余行路难。虽然艰辛,但是他还是走了下去,痛哭而反的是心灵,而不是那副臭皮囊。
所以,他将自己沉在酒里,他的诗就如同酒一样,浓郁的醉人,带着淡淡的苦涩。但只有当你醉了,才能尝出他心中的九转惆怅,百般滋味,才能知他心如你心。
大概是因为拉拢嵇康没有成功的原因,所以,司马家对于阮籍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及文帝辅政,籍尝从容言于帝曰:“籍平生曾游东平,乐其风土。”帝大悦,即拜东平相。籍乘驴到郡,坏府舍屏鄣,使内外相望,法令清简,旬日而还。
——《晋书 阮籍传》
“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阮籍是喜欢游山玩水的,这大概就是人的天性吧。躲避风尘,站在世俗之外,聆听山水,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
更有意思的是,有一次,他听说步兵的伙房里面有人善酿酒,于是,“乃求为步兵校尉”,司马昭也就答应了,这正是“阮步兵”这个称呼的由来,可是没有过多久,他又借口生病而辞职了。
每次看到这里,就会猜想司马昭肯定是很哭笑不得的,但是又能如何呢?阮籍的反复,是真率,很孩子气的真率,而且也没有触犯到他的利益,所以也就随他去吧。
说到阮籍的宦途,也颇为奇怪,他曾经在蒋济、曹爽、司马懿、司马师和司马昭的身边都当过官。本身他也是被软磨硬逼的,所以,他也不认真,你要我去嘛,我就去。
期间,他没有做过一件分内的事情,倒是辞职之后,写了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公文。
会帝让九锡,公卿将劝进,使籍为其辞。籍沈醉忘作,临诣府,使取之,见籍方据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书案,使写之,无所改窜。辞甚清壮,为时所重。
——《晋书》
司马昭自封晋王之后,曹髦欲加其九锡。这九锡,也不是什么好名头,一般不会是皇帝自动给臣子加的,算是一个篡位的前奏曲吧。所以呢,这是司马昭的意思。可是,他偏偏要表面上推辞一下,这就是他造作的地方。毕竟,司马昭之心,早已是路人皆知了。
不过这下子,可给下面的臣子一个绝佳的溜须拍马的机会,极尽谄媚之能事的劝他接受这个封赐。这时候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东风,就是一篇劝进的表文。
这篇文章文藻之华美就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要正合司马昭的心意,还要能粉饰一下太平,这尺度是很难把握的。而让谁来写呢,不做他想,就是阮籍了。这也是为什么司马家一直能够容下阮籍的一个原因。
可是阮籍本身是不想写的,所以当别人来取的那天,他又喝醉了,可是人家急着用阿,于是他就立即铺纸拿笔,一挥而就,很妙的一篇文章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前面都是老套路了,把司马昭给捧到了一个非常高的位子上,而下面,却是笔锋一转,说“临沧州而谢支伯,登箕山而揖许由,岂不盛乎!”这话说得就很妙了,不像嵇康的“鄙汤武而薄周孔”那么的刚烈,而是旁敲侧击,婉转的说了自己的心声,若隐若晦,也给了司马昭一个装傻的机会。
而这种手法,也是他诗中惯用的,
其源出于《小雅》。无雕虫之功。而《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颜延年注解,怯言其志。
——《诗品》
而唐朝的李善,在《昭明文选》的注释中也说过:
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
阮籍使气以命诗,这不仅仅是才情,更是一种诗心。以心为诗,自是弹指间,所有烟云皆过眼的。
他登武牢山时,曾作《豪杰诗》,但未流传下来。不过也有一种说法,就是,《咏怀诗》第三十八,三十九首,正是豪杰诗。
不过,阮籍的诗是凌乱的,并没有一定的顺序。所以经常有重复之处。不过,也好,因为毕竟,他始终逃不出心中那段抑郁的感情。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阮籍早年确有济世之志,只是朝局昏暗如斯,不愿同流合污的他也只能寄情山水,佯狂终老。
他少年时登上广武山,楚汉之争的古战场时,曾经发出一句感慨,我想这才是他直言而出的肺腑之言吧:“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刘邦不说了,就连项羽那种真本色的男儿,他亦不放在眼里,嗣宗之狂,可见一斑。
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垂声谢後世,气节故有常。
他虽不是以忠义而流传于青史,但是他的风骨,他的真性情,他的那般“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的名士风流,却被人称道千年。
魏晋时期“名士少有全者”,这是阮籍借嗜酒之名,不理世事的一个很大的原因。他傲视和光同尘之流,却又必须在动乱中保身。所以,便将满腹抑郁幽怀,发于诗篇,溺于美酒。
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
——《晋书》
严格说来,阮籍在司马家称帝之前就已仙逝,也算不得晋朝人。不过晋书中有阮籍传,确是事实。
后来,钟会,就是那个曾经陷害了嵇康的人,好几次去试探他对政治时局的看法,想借此除掉阮籍,却都因他的酣醉不语而未能如意。
这时候的钟会,就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在宦海中的他,学会了心机,学会了揣度,学会了弄权,却将“遗忘”抛在了身后。
一个只会记恨,而不懂遗忘的人,虽然名利皆有,可也不会快乐,不会得到心灵的安详。毕竟欲壑难填啊!
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世说新语》
以前总爱猜想司马昭面对阮籍的心情,不过现在料想来,司马昭对于阮籍已经是习惯了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留下一个有容人之量的美名。只是,嵇康的死,在史书上留下了一道深重的血痕,他逃脱不了的罪孽。
阮籍的蔑视名教也是出了名的,这方面就非常的像嵇康了,所蔑视的,只是掌权者口中的游戏规则罢了。
他也有和嵇康不同的观点,“礼定其象,乐平其心,礼治其外,乐化其内,礼乐正而天下平。”他还是赞同儒家以礼乐治世的观点的。只是可惜,他生不逢时。
求之于酒的阮籍,虽然行为放浪,但终比不上嵇康的超脱潇洒。
能率性而为也是一种天分,毕竟人如其心。没有人能够逃开心灵的五指山。可是,独自在黑夜里呢喃,在心口划地为牢的,又岂止是痴心之人?
魏晋时期人喜欢吟啸,现在倒是没有听到类似的声音,不过遥想起来,应该是很潇洒的,正如东坡说的那样,何妨吟啸且徐行。
阮步兵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问之,仡然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导气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口酋然有声,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
——《世说新语》
忽然想起这个故事,阮籍也是颇为可爱的。要是换作现代人,估计没有几个有阮籍这么好的兴致,对着一尊“雕塑”,一人自说自画好久,就是换作钟会,只怕孙登也难保其命了。
孙登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人在的时候不啸,等到人行远了,才发出鸾凤之音来。不过,也亏得他的好定力,任阮籍肆说,他自是眼观鼻,鼻观口,倒也不碍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或许就是古人的清净无为。
因为本心,不必借助外物,也能自得其乐。
行走在现代的人,偶尔停步,或许还能在凡尘之中,找到一点真趣,却已不是曾经树枝上,被东风一夜吹放的繁花,淡雅的醉人。
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只是一瞬,变成永远,
阮籍留下来的文章不多,最长的一篇就是《大人先生传》,也就是这次奇遇之后归来所写的。
文章把世间的“君子”狠狠地贬斥了一顿,犀利的嘲讽跃然纸上,读起来精彩万分。
“君子之处域内,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如此辛辣的比喻,只怕是古往今来,也只此一例。不过,这才是阮籍真正的胸怀本趣。
欣赏阮籍,不光是他的放诞不羁,更多的,是他背后难得的真纯。想来这魏晋人也是颇为可爱的,内里至本,偏喜用狂来掩饰。。
性至孝,母终,正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及将葬,食一蒸肫,饮二斗酒,然后临诀,直言穷矣,举声一号,因又吐血数升,毁瘠骨立,殆致灭性。
——《晋书》
阮步兵丧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唁毕便去。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
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世说新语》
相比而言,这个何曾就远不如钟会聪明,光审时度势,揣摩上意这一条,就望尘莫及。虽说是以孝治天下,但阮籍既未触犯司马氏的忌讳,也还有摆设的作用,自是没有杀的必要。
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王戎了。他虽说也是“竹林七贤”之一,但后人多讥笑他,大概是吝啬之名远扬吧。
王戎年少的时候,素有“早慧”之名,阮籍更是拉着他同游竹林。他的慧黠,就连一向讨厌嵇康之辈的钟会,都赞叹“阿戎聪明,善解人意”。不过后来,大概是随着年岁增长,他性格之中热衷功名的一片现了出来,
所以《世说新语》上留下了这么一个故事:
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
不过王戎到底是王戎,面对阮籍的嘲讽,立刻回了一句过去:“卿辈意,亦复可败邪!”
我觉得,阮籍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毕竟他们也是老朋友了。如果王戎真的是俗人,只怕他连理都懒得理。
素有识人之明的王戎自是懂他们的,不过,即使如此,我想王戎也被伤害了,又有几人能坦然面对好友的嘲讽呢?所以后来他和阮籍他们也在不知不觉之中疏远了,与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说回来《世说新语》中吝啬篇一共只有九则故事,王戎一人就占了4则,从数量上,也可略见其人之风了。
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礼。武帝谓刘仲雄曰:“卿数省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王安丰遭艰,至性过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濬冲必不免灭性之讥。”
——《世说新语》
这样才是真正的王戎。对功名的汲汲,对钱财的贪爱,并没有抹杀他骨子里的本性。他的痛,甚至比阮籍的颓顿良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仁,孝,忠,义这四种历来被提倡的美德,并不是一定要口头的标榜。语言语言,偏偏是有口无心的。
与其空在死后一片哭声,一场繁华,做与人看,不如生前多尽人事。这,才是死者真正需要的。
王浚冲为尚书令,著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世说新语》
王戎还是把他们视作知心好友的。虽然有政治理念的冲突,但友情仍存在心上,午夜梦回的时候,还可以独自沉溺凭吊。
就算他仕途得意,他的心,又是真正的得意吗?在我看来,倒也未必。旧日的疏朗飞扬,只怕是更让他心襟摇曳的。
只是,在宦海中过尽千帆的他,再次回首当年的记忆,真是此身虽在,往事堪惊。所有的人和物都已如梦般飞逝,无可挽留。
再说回阮籍,让人最仰慕不已的是他没有准则的行事风格,完全随性而至,出人意料。而他的无心,刻在在我心上,颇有几分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的味道。
前面说了他做官的随性,还有他的至孝,下面可以说说他的至性了。
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
——《晋书》
阮籍的狷介,是后人难以效仿的。没有那个时代,没有那些人物,没有那种风气,使成就不了这样的人的
魏晋的动乱和昏暗,是阮籍的一块心病。与济世的志意,两相矛盾之下,成就了他“岂效穷途之哭。”的独特作风。
阮籍内心坦荡磊落,自是一身风清月朗,行皆出于心,也是无须多加遮掩的。而他放诞肆意的前提,就是人性的无邪。
有一次,他的嫂子回娘家,他与她告别,于是便有人讥笑阮籍不懂礼法。阮籍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回了一句:“礼岂为我辈设邪!”
常常想着阮籍说着话的眼神,一定是现白眼的。那种狂傲,能把人气得不轻,却也让人无法望其项背。
今晚读宋词,看到“坐则高谈风月,醉则恣眠芳草。”不自觉地想到了阮籍,他不会如词中的潇洒。醉了,是一种解脱,至少可以逃避现实。
若能一直这样,也好。只是,人生终不是在酒中浮沉而过的。
大醉六十日,想来也只是一场云烟而已。
流年被偷换,人也逐渐老去。少年的心意,更如一场春梦。
借酒消愁愁更愁。这才是阮籍。狷介,只是应和时代的皮相。
他,只是那个徘徊将可见,忧思独伤心的痴人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苏轼《西江月》
仿佛看到,他从道路的尽头,像个孩子般痛哭而归,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这时,我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我心伊何?其芳若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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