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老公的单位突然打电话，说本来过了元宵上班，现在气温回升，所以明天正式开假。

他的手机忘在家里了，天黑那会邻居叫他出去打牌，我便让邻居捎话说，领导限他八点准时到工地。邻居以为开玩笑，并解释说他此刻正在兴头上呢！我说无所谓，又不关我的饭碗！挂断后，思绪继续回到音乐中来。

女儿担心她爸爸收不到，拿起手机又着急地重复一遍。我说她只管上她的学，家事于她无关。她恼怒地朝我努嘴。那模样，只差和她爸爸一个口吻说我当然不怕了，每天自由，安逸，清闲，全村人谁敢跟我比啊！

我说我今日的生活方式和态度是用代价换来的，不要以为我唾手可得，不要以为我不费吹灰之力。我也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可跟了神就只能过神的日子。她也看见了，别说是明天上班，就是这会我不省人事了，她爸爸照样不误打牌。

女儿没心情看电视了，她说，爸爸太令人失望了，简直无可救药！

“这样蛮好，不然我平静的充实从何而来？”我笑着。

“您……不感到孤独吗？”她满脸不解。

“当我若干年前付出一切直至赔上性命却发现不是你爸爸要的结果时，虽为之酸楚但终究决定放弃。既然婚姻不是我的天地和唯一，那么我何不转移目标呢？我还有理想和追求，还有亲情友情，更主要的是还有你！所以孤独于我来说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因为和孤独相伴，才能幸福地回忆往昔啊！”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那您后半辈子准备和爸爸‘如此过活’下去？”女儿有点伤感。

“其实我们的关系早已定型了，是你一直不肯承认而已！”我一针见血指出她心头浮出的郁闷。

“您们结婚前信誓旦旦，婚后却貌合神离，都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您们不和和美美珍惜来之不易的牵手，又为什么不能真心实意对待彼此呢？”女儿今年十七岁，我没注意她的思想也长大了。

“你爸爸乞求我嫁给他那会，说的天花乱坠，我感动于他挚诚的内心表白，于是和你外公外婆闹僵，背叛亲戚，离别好友，将一生的赌注压在他身上。可你知道他后来怎么说的？只想欺骗我到家算完！这不是他冲动的气话，也不是台词，这才是他的肺腑之言。哼！他还说我最好哄了，像小狗一样给根骨头就摇头摆尾来了……”我倒不是故意对女儿翻历史，是话题凑巧赶到这里了。

“外婆经常说，舅舅和妗子恩爱，他们虽穷家薄业，但感情基础好。这点她大可以放心。小姨呢？嫁给姨父确实委屈，可小姨满足的是一对聪明伶俐的儿女。只有您和我爸爸，成了外婆的心病，她说你们最关键的问题是同床异梦，身心不能合一，要是你们再不掏心撕肺，她恐怕没法给泉下的外公交代。”

我说东郭先生次次对狼讲仁慈也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纵使我有十条命也不够赔！女儿听我这么说，吓了一跳，随即瞪了我一眼，说我也太会比喻了，她爸爸怎会是狼呢？

“实事求是啊！我们的感情发展到这种程度，我完全是被你父亲狐狸，老虎和豹子虚伪，卑鄙的面孔迷惑、逼迫的。”我笑嘻嘻说，脸上没有一丝不快。

“我感觉爸爸对你好的不能再好了，他就是喜欢打牌，比较自私一点，别的一概没得说。”她爸爸爱她是出了名的，真的没白疼，看看她，所有的语言都倾向她爸爸那边。

“你太小，看不到人心的最底处，平时呢，我活蹦乱跳，能吃能干，根本不需要他的照顾和呵护。生病了，血回到输液管，才是考验他真心的危急时刻，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我快点好起来吧，不然你们父女俩明早就要饿肚子了！”

“爸爸一样的话语不会委婉说啊！他肯定在逗趣你，你跟他一般见识，也就当真了！”

“别为他辩白了，要是真心期盼我好起来，为什么不赶紧叫医生，为什么不守候在我跟前？那年病重，我做了几次手术，他不闻不问，又晃荡的不见人影，我当时在想，白天吃一锅饭，晚上一起睡，大难临头了，人心就这么假吗？他哄人也应该哄睡着，等不得我身体康复吗？他连客气话也不敢有，怕我来真格的！他还说有给我看病的钱他能娶几个老婆呢，且有挑有拣。”我指着空杯子，示意口渴了。

“哈哈，经典！精辟！爸爸够棒！看来我得跟他学一手！”女儿听到我最后那句，竖起拇指，不由笑的前俯后仰。

“知道你和你老子是一伙的！别再指望我给他机会了！我也没那么愚蠢，当你们父女俩的救世主！”我昂起头，接过她递过来的水，一口气喝完。

正在我们娘俩乱侃间，他心急火燎地跑回家了。

“宝贝，多亏你的电话，要不爸爸准备熬战到拂晓呢！”他从裤兜掏出一沓零票，数也不数，给了女儿：“还是你离爸爸心亲！来！奖励一下，全拿着。”

我“哼”了一声，心知肚明的女儿赶紧找台阶下：“不上班你难道就不回来陪妈妈？”

“你妈又不真心爱我，我还不如和朋友搓几牌乐呵乐呵！”

“我妈对你不真心，那你就对我妈实意了？”女儿平时学习紧张，要不是这次放假，也许她看到的永远是表面现象。

“那件保暖衣物在哪里？裤头袜子呢……哦，还有我的胡须刀，对了，天热，我得带上薄裤子……”他一进门，就像鬼子扫荡，柜子床头翻找个不停。

女儿气归气，但看着她那么爸爸费劲，心想着我一定会帮忙，我却沉醉到我的音乐里无动于衷。

女儿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妈，你不能为我，为这个家改变一下吗？”

“假如我此时一命呜呼了，你会对你爸爸的行动下怎样的定论？”我问。

“你一个大活人，呆在家里安然无恙，怎么非要用这种假如？”　女儿气愤的脸都涨红了。

“今天的假如纯属例外，不过以前无数次的假如可是真实的一幕，你只看到果，却从不追问因。还有，不但我和你爸爸是这样的过法，世界上多不胜数的夫妻皆是同样。我不是故意做这样的姿态给你看。我想告诉你的是，假如你到时遇到我这样的境况了，也学会放下，捡拾自我，活出孤独的精彩！”

“我才不会像你！爸爸是不对，但你也太不尽人情了！”女儿扔掉遥控器，站起来，索性和我们对抗到底了。

“千万别得罪你妈，你妈可厉害了！”老公挤眉弄眼，力求女儿停下来。

“您……”女儿不明白我懒惰，无情，冷酷，而一向雄赳赳的爸爸怎会顺从且一点不计较？

“她现在不是咱家绵缠的小羊羔了，她在狂风暴雨成长起来并成为端枪的猎人，首先干掉的是爸爸，而后轮你。”老公提醒女儿：“惹她没有我们父女俩的好日子过。”

“干掉我们？”女儿更是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那年忽视了你的病吗？值得你这样记恨？”他对着我，又对着孩子：“你妈说我不珍惜她，还说珍惜她身体的男人多的是。你来评理，你妈这话说的是不是伤人心？”他的口气总是以自我的利益为中心。

“你怎么不说自己犯错犯罪去了，直至耽搁的我几乎停止呼吸？”我说：“能陪着你苦度光阴已经是你的万幸和大幸了，你还杀人喊救命，别演戏了！看你的班怎么上，看你的难过怎么受，以为我替得了你？”

“那么没良心，枉对你一片坦诚了！我要是不爱你，会给你买羊绒大衣，转运珠？会拒绝人家的投怀送抱？你再这样伤我，我……我今晚非去阎王那里报到不可！”

“我的老天，别再这里给孩子传授你的看家本领了！你那点雕虫小技我不知道？输惨了怕我质问，这才给我买礼物以此弥补。还说拒绝人家女人的投怀送抱？别臭美了，人家骗了你的钱又让你离婚，你买的教训不够多吗？就我这样半真不假的身心，你慢慢消受享用吧！起码不红杏出墙，让你的后院起火。再者不支持你也不拖你的后腿，你这副模样，这张乌鸦嘴，在孩子面前竟然这样批判我？问问孩子，你是她的榜样吗？问问孩子，她对事理的明辨程度究竟到了何种？”

“反正这么多年，我爱你不假！”他一边塞衣服一边心虚地斜视着我。

“你爱我我承认，我也感激你对我的信任和宽容，但你没有拿出你十二分的真心实意，尤其是关键时刻，危急时刻，灾难时刻，好比地震那刻，你自己跑的无影踪，撂下我一个人在房间。”我不由得提了点往事。

“换位思考，将心比心，你也未必有那么伟大，我只是个小小的痔疮手术，你就说怕血，怕脏，这不晕到我伤口愈合吗？”他见我揭他的短，也不示弱回敬我一句：“你妈有病在床，你怎么不晕，不倒？不等她好了再去伺候？”

“哈哈，知道你和爸爸是什么？”女儿眯缝着眼。

“什么？”我问。

“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们堪称绝配！仅有的、少有的、难有的绝配！呵呵……”女儿笑着说：“你们这样不错，都是‘真心实意’，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五六十年代人的忠贞，傻气，痴情，蠢笨，责任……等着吧，你们这代人才坐享其成，连我们这样‘真心实意’的一角都不及！”我说。

“能和你妈这样‘真心实意’过一生爸爸就满足了！”他收拾好包，坏笑着，猛不防在我脸上亲一口，又扭头吩咐孩子：“关灯，休息，明天上个好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