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丫头。
我要娶新娘子了。这惊动了十里八村。
母亲流泪了。谁都知道,她为自己最终失去了女儿——丫头,而哭泣!
我是个弃婴。
最初,这一切,我是从青草的口中知道。
青草的家里一窝丫头片子。到青草这里,已经是第六个了。青草在家经常吃不上饭,还常挨打。看到我经常吃她没见过的东西,顺口说,你妈要是把我也捡去就好了。
那时,我知道了,我是妈从村边捡来的。
我有三个哥哥。那时,妈妈看到别人的闺女,眼馋的在暗处流泪。妈说,是她的眼泪,感动了老天,于是老天就送来了我。妈,每在过节的时候就烧香拜佛,她说,要懂得知恩图报,谢天恩。
在家里,我比三个哥哥要宝贝好多,我是爸妈心中标准的心头肉。丫头,是他们抚慰着我的头时熟稔的爱称,也成为我的乳名。丫头,这个标准的亲切的女孩称谓,也就成为他们心中,对女儿最基本的语言寻求。
青草看在眼里,嫉妒在心里。也许就在这里。
知道了这些,我变的不再骄横。我懂事多了。也开始同情青草。
我想,如果不是那一夜,我会是一个标准的女孩,我会是爸妈心中永远的丫头。
可是,人生没有可是。那时,我九岁。那一夜,秘密的成为了我心中永远的死结。
我开始,不再穿花红柳绿的衣服,不再涂抹芬香四溢的女孩用品。妈妈对我这突然的变故,常睁着一双诧异的眼睛望着我,说,这丫头怎么了?我强颜笑意,说,妈,我好像不喜欢太女孩的衣服。妈莫名的笑笑,又莫名的释然,仍然摸摸我的头,这丫头!那时,我会在心里流泪,说,妈,对不起!
我慢慢的的男装习惯,好像成为我女孩的一个爱好。
我,一米七二的细高身材,留着短发。特别是我带上墨镜,骑上摩托,招摇过世的身姿,会招来很多女孩的回头率。
这时,我已经十八岁。岁月洗尽铅华,岁月却抹不掉苍痕。
我的表妹,村里人都认识。她,漂亮,淑娴。从小的姊妹感情,让我对她慢慢产生依赖。这依赖,便是,我对其的疼惜,对其的爱护。我想把她放在我视觉的范围里,看着她,如花朵般自然开放。我可以大大方方的托着她,去我们想去的地方,看我们想看的电影。如果,不是那次,我打破一个坏男孩的鼻子,表妹,也许就不会被舅舅舅妈掳走。其实,谁都可以想象,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我表妹一根指头。所以,在电影院里,当那个坏男孩撩起表妹的长发,我就毫不犹豫的把拳头挥向了他。
我的力气?您不用怀疑。
我的卧室里,备着杠铃,备着弹力带,还备着那种电视上,您经常看到的男人练拳用的沙袋。我每天都习用这些器材,我相信,我的力气不会逊于一般的男子。这也是我能保护表妹的自信。
没想到自己的拳头也会惹祸。那个男孩鼻骨骨折。我以打群架为由,被派出所传去。
笔询时,审问我的人问:
性别?
他不抬头,按照自己的职业惯性,在本子上写着。我知道,他肯定已经写上了:性别,男。
我沉默稍息。说。
女!
他猛的抬头。像是严肃中看到了戏者,有些恼的加重声音说,
性别?
女!
我还是用原来的语气,原来的表情。
这时,妈探出头,在外面叫喊。
是的警察同志,她就是女孩!这里有她的身份证。
我感觉,妈一定在心里想,女孩的身份,在这里也许能从轻发落。
警察站起来,接过妈手里的身份证,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我,坐下了。妈的脸上浮上笑意。警察继续审问。
妈给人家赔了好多钱,我免于了处罚。
表妹被舅舅掳走了。
青草来我家。青草说,村里人都在说,我与表妹可能就是电视上经常说的“同性恋”。
我把拳头狠狠的捅向沙袋,一下,两下… …
我去舅舅家找表妹,被舅舅骂了出来。
舅舅说,你这个小杂种,别来坑害我闺女,她还要找婆家呢!
舅舅给表妹安排了桩婚事。定亲,结婚,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有一天,我堵在表妹回娘家的路上,见到了她。
表姐!
她的一声表姐,叫的我心头,好酸!好痛!
我骑在摩托上,说,妹妹,好好过日子。然后,猛加油门,冲出她的视线。
我用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的眼泪,模糊了自己的眼睛。我只听到,白桦树在我的耳边,伴着风声,哗哗的吹响着。我想这样走下去,路,没有尽头,多好!
我才感觉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的多余。我想起了青草。我想告诉她,我并不快乐。其实,每个人的幸福和快乐,也不是表现在外的景象。最主要的是她的内心。而且,当一把心锁,已经锁在她的心底。即使,是泛滥的阳光,又怎么能冲破谷底。
妈像看到一棵在慢慢枯萎的小草。她抚摸我的头,看着我,看着她心中的丫头。丫头,怎么了,给妈说说。
妈,我去变性好吗?我想做个男儿!
妈长久不说话。沉默!
我看到妈,慢慢盈满的泪,顺着面颊,流下。我好像尝到了那泪中的滋味:酸,涩,苦,咸,还有许多令人心痛的甜。
我果真命里没有闺女!
妈?
这都是妈的命,与你没关。
妈!
没想到妈能答应我,答应陪我去北京变性。
村里都在传,说,我让妈娇惯的不像话了,竟然要去北京变性。妈说,让他们说去吧,只要他们不闲累。妈不想看丫头痛苦。
妈陪我去了北京。回来了。
我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焦点。
丫头变性了?长上男人的那家伙了?能结婚了?也能下种了?真是不可思议!那以后我们怎么称呼她?称呼她是兄弟?还是姐妹?弄不懂了,这个世界!
我成为村人共同的烦恼,我不愿意再出门,不愿意,别人拿异样的眼光扫描我。
遇到云,是个偶然。
我躲开日光,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自己融入到黑暗里,静听,这夜的静谧!
我坐在河边,看河水烁烁闪耀,听河水低低陈诉。
一个女人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这好像是我等待的一个必然。我慌忙的朝那个正在走向河中心的身影跑去。
我抱起她。她哭泣着摔打着身子,跟我对抗着。我把她抱到河岸,把她撂到地上,说,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不要命了?
我恨男人,你不要站在我的面前。
男人?又是男人。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跟男人有扯呢?
我想起了,我九岁时,那个不被人知的夜晚,也是走到一条河边,也是一个男人,他禽兽般的撕扯了我。那晚,我回家很晚。我故意躲避妈妈诧异的目光。我怕自己丢人,我怕妈妈伤心。我打了把心锁,锁住了这个令自己滴血的心痛。
我不是男人!我是丫头!
我第一次说,我不是男人!其实,我是多么想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丫头?
我明白她也许知道我。我是周围人的焦点。
是的,我是丫头。
我听到了云的故事。
云的故事很简单。我们村里有好多工厂,云,是这里其中的一个打工妹。她与另一个打工仔相爱了,怀孕了,男人知道后,跑了。云说,她要跟他的孩子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能使他心痛吗?他吝惜他的一点点良知,但你不能吝惜你的生命!有些隐痛,是要咽在肚子里的。一时的失足,不等于永久。等时过境迁,你再回忆,你会为自己一时的糊涂感到歉疚……
那晚,我把云带回了家。
我跟云说,如果她愿意,我愿意来跟她一起抚养孩子。我还告诉她,我没有变性,我只是个女儿身。但我能承担除了男人实质意义以外的一切义务。
云,同意了。妈,也同意了。
我结婚的消息,传遍了十里八村。,
妈,还是流下了泪。我明白,她的疼惜;珍惜,她的爱。博大,而宽广。
我们结婚后,云,很少外出。我在工厂工作,尽我做丈夫的义务养家。
云怀孕的消息传开了。它的爆炸威力,在我们村,不亚于四川地震。
没想到男人的那家伙,按到女人身上也能下种。按这样说,男人,女人,可以互变了,看来,世道要乱了。
这样的新闻,使得寂寞的村庄,有些浮腾。人们安奈着寂寞后的震惊,安奈着震惊后留下的淡淡余音,咀嚼着,回味着,好像这个世界,又一次出乎意料的出卖了他们,但是,他们只能是,无奈!无奈的留下自己的最后一声叹息:唉,这个世界!
云,生了,是个女孩。有些好事的人,挤在我们家门口,想看看,我的种,到底是什么样子?!
妈的脸上洋溢着笑,不可掩饰的笑。
我好像给妈延续了她心中的希望,也看到了阳光。我再出现在村人的面前,他们笑笑的,好像欣赏稀有动物。我弹掉他们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不卑不亢的走过。
我想,此生,我,也许只是我。我既不做了男人,也做不好女人,我只有做好我自己!
半年后,我给母亲,留下这样一封信:
妈,我走了。
也许今生我做不了您的女儿,即使做了,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等待来世,我定当补上,让您满意。
我之所以离开,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我知道,我不能给云完整的幸福,若我不去,云定将不离开。我不想耽误她的一生。
妈,在我离开后,给云一个理由,说我厌烦了这样的生活,走了。也让她离开吧,去寻一个真正的幸福!
妈,把我的女儿留下吧,我知道你喜欢!
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回来,跟她一起孝敬您!
您的丫头,跪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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