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躺在床上我就和儿子商量，一会儿上街看能不能买到花炮，晚上好好再热闹一番。也不枉进入虎年讨个吉利。尽管我知道，宿命的东西不可信，但心灵空虚的时候，它也不失为解脱的一种途径。

儿子也再有几天就要回学校接受教育了。他正在客厅里收拾着自己走时要带的东西。妻子总怕儿子受罪，所以在一旁不停的让把这拿着，把那带着。儿子说箱子里已经放不下了，可妻子说可以再买一个箱子。

我说儿子是去读书，又不是去上战场，再说了，儿子是坐飞机去，带那么多的行李也不方便。可妻子听不进去，说我这一辈了，怎么就是没有悟出一个道理来，想什么都不是自己，唯有儿子是自己的。

我躺在床上抽着烟，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只要一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抽烟。我也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可我就是改不了。抽完一支香烟，我还要抽第二支，不料床头上的电话响起来了。今天是正月十四，单位说好是要给大家放假的。谁会这么早打来电话呢？

我去接，原来是县委打来的。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他开口就问：“你在上班吗？”

“没有，我正躺在床上抽烟呢。”我从来都是实话实说，特别是这些年，我从来不隐瞒自己的作为。不像过去，心里总还存有一种梦想，总想着让理想变成现实。所以还时常压抑自我的天性。

“今天不放假，你怎么？”电话那头把话说到一半，大概觉得自己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所以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对了，我要告诉你，你被评为先进了，现在需要一张二寸的彩色照片。你能不能让马上送来，要印刷光荣榜，下午就要送印刷厂呢。”

“我被评为先进？”我当时还真的一位自己的耳朵又不中用了。自从我患上糖尿病以后，高血糖就不停的肆虐，去年有一段时间，听说是并发症，我的视力不行了，耳朵听力也急剧下降。好在现在医疗水平还行，在省城医院住了两个月院，总算有了点疗效。

“是的。”对方似乎也感到了我的惊讶：“怎么，新年弄一个先进还开心吧。”

“不是不开心，只是我觉得有点蹊跷。像我现在这个样子，竟然还能被评上先进。这都不是天上掉馅饼了，简直就是走进了天堂之中。”我也不知道电话那头到底是谁，所以说话的时候多少还留下一点顾忌。

“你可是领导钦点的。”电话那头说话的人说到这里，我能听得出来，他很是有些嫉妒和羡慕：“这可太不容易了。看来领导心里还是有你的。好了，不说了，你赶快让把照片送来，我们还要排版呢。”

放下电话，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我躺在床上，有点上一支香烟，烟雾顺着屋子里的闷气开始在我的上方缭绕。上班几十年了，过去对荣誉是那么的渴望，为此我也真的付出了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荣誉总是离我很远，总是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梦中去追求一种上帝那里的图腾。

“单位的电话吧？”妻子看我的神态大概有些异样，所以便问：“是不是今天单位里有事情呢？”

“不是单位，是县委。”我说：“你想不到吧，我被评为先进了，而且还要上照片呢。”

“你当先进？会不会是被弄错了？”妻子大概也觉得这有些离谱。一年到头上不了几天班，怎么就能当先进呢：“是不是说的你们单位别的人什么人呢？”

“不会错的，我特意核实了一番。”我说：“人家现在就要照片呢。看来我不起来是不行了。记得去年办护照的时候我照过相，你去给找找，我让单位小王来取。”

“怎么，你还真的要当先进？”妻子这时真的有些惊讶起来：“如果先进是这样评出来的，那这先进是不是也太有些玩笑了。”

“玩笑不玩笑我不管，既然人家评上我了，那就做一回先进吧。”我说着开始穿衣服。这时我看到儿子也把行程收拾完了，坐在沙发上喝着饮料。

“老爸可真的是成仙了。”儿子年轻，说起话来总是有些时代的气息：“我很少看你去上班，也很少看到你去为单位的事情操心，怎么就能当先进呢？这还不是你成仙的缘故呀！对了，现在的先进除了上光荣榜是不是还有点别的什么好处呢？”儿子这么一提醒，我才觉得这是最关键的。

“儿子说的对，让我问问。如果就是一个证书什么的，那我就不用浪费照片了。”我说着又拨通了县委的电话。还好，正巧还是刚才那位接的电话。

“我儿子问今年的先进除了获奖证书还有什么没有？”我开门见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这也就是现在，要是放在过去，这样的话是决然从我的嘴里说不出来的。那时候人的思想和精神境界还是有些层次的。像这样的荣誉大伙儿看重的都是舆论。可现在不一样了。说的天花乱坠有什么意思呢？没钱什么都等于没有。

“当然有了，今年要发奖金，听说还不少呢。好像是一万元呢。”电话那边说完我似乎都能听见他在流哈喇。当然我也是差点把电话耳机掉在地上。

好家伙，刚进虎年，就有一万块钱的进账，看来这虎年还真的是虎气萧萧呀！我放下电话，把奖金的事情说给儿子和妻子。他们一听更是喜出望外，先是儿子说话了：“这一万块钱用该让我带上一半，因为人家这钱是让拿钱的人更好的去工作。可我老爸现在不行了，思想早就走进了他设想的天堂里边。”

“我看用这钱先给咱买台数字电视吧。你没看见现在咱们的电视到处都是雪花。昨天晚上明明是领导去灾区视察，可我看了半天，还以为是动物世界呢。”妻子说：“咱买一个小的，也就四千块钱，剩下的钱就够儿子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用了。”

“照你们娘俩说的，我的了一万块钱，最后还是两手空空。这恐怕不合理吧。”我说：“我一直想给自己买条圣大保罗的皮带，我看这回总算能如愿了。”年前去省城，我看到一条很有点气派的皮带，一问人家说需要九百六十块钱，我当时就只好伸伸舌头，就没敢再要过来看上一眼。既然是天上掉的馅饼，满足一回虚荣心也不会觉得心疼了。

“今天都正月十四了，你们上街去买点花炮吧。看来这虎年可是你的吉祥年了。”妻子说：“什么时候奖金能拿到手呢？”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这不会是谎话的。尽管这些年我就是在一种虚无缥缈之中度过来的。可我想，说到奖金，那一定不会是纸上谈兵的。”我说：“现在你赶紧去找照片，我打电话让单位小王来取。不要赶不上耽误了一万块钱的奖金。”

照片找到了，小王也来了。这件事情就算了过去了。就在我正要和儿子上街道的时候，不料电话又响起来了。一看又是县委打来的。我去接，这回换了一个人，一听就是县委的通信员，他说领导让我去一趟县委，说有事情要说。

眼看着就要过元宵节了，怎么今天领导也不休息呢。不过既然是领导叫，我就不能不去。就说不为别的，就权当是为那一万块钱的奖金吧。

出了家门，街道上人很多。开着车子总是走不动。平日也就五分钟可以到县委，可这趟却走了半个小时还要多。来到县委，门口看来已经有了元宵佳节的气息。红红的灯笼挂在大楼两旁，彩灯也都布置好了。我上到二楼，可楼道里却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因为我是有的放矢而来，所以径直就进了领导的办公室。

“听说你找我？”我说。

“也没有什么事情，过了年有十几天了，一直都没有看到你。年还过得好吧。”刚过年，大家还都沉浸在大年的那种氛围之中，领导说话的口气也和往日不太一样。

“年年都是这么过的，说不上来好坏。”我说：“怎么，今天你没有回去，明天是元宵节呀!”

“我一会儿就回去。”领导说：“今年给你评了先进，你有什么想法呢？”

“想法当然有了。”我说：“第一我是压根都没有想到，我能被评为先进。再一个我没想到刚过完年就能领到奖金。”

“哈哈！怎么，你也在乎奖金。”领导大概也被我这一席话说的有些感到意外：“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不是这么一个把钱看得很重的人呀。”

“不看重不等于不需要嘛！”我说：“只是我还没有想明白，今年我怎么能被评为先进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

“哈哈……”领导仰头大笑起来，凭我的经验，每次只要领导仰头大笑，就说明我说的话有了点意思：“看来你还是很有悟性的，难怪能写几本书。听说你好几年都没有参加过县上的总结表彰大会了。为什么？”

“这……”我没想到领导会从这里问起，我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会回答：“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充满希望和激情的岁月已经离我远去了，参加那样的会议已经没有感觉了。既然没有感觉，我就觉得还是不去的好。”

“你这是什么逻辑？”领导显然对我这样的回答不太满意：“有人说，谁都不能把你叫到会场，可我就不相信。今年你要上台领奖，你还能不来吗？”

“就为一万元？”我声音很低，可是我感觉到领导还是听明白了。

“对，就是一万元。”领导说：“给你发一万元，让你来开会，还划算吧。”

“从经济学的角度那不是划算的问题，简直就是暴利。如果从股市的角度看，那就等于我在一瞬间摸了是个涨停板。但是从做人的角度说，也许我就再也进不了天堂了。不过我想，对于今天的社会，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我努力让气氛缓和一些，所以就用戏谑的口吻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听明白了。”领导毕竟是领导，这时他突然严肃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年闷闷不乐呢？想过为什么吗？”

“大概是我不识时务吧。”我说：“当然也和光阴的流逝有关吧。年轻的时候总想给社会展现点自我，可是就是没有机会。我觉得那时候我应该是先进者，可是却从来没有得过。现在我觉得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会这样。”

“怎么样？”领导今天看来也不顾及就要过元宵节了，也不怕把一种不好的气氛带回家里去：“你接着说。”

“也许这就是人生错位的悲哀和苦楚吧。”我说。

“你告诉我，开会的时候你来不来？”领导看来在这里还是很上心的。

“当然来，为了一万块钱，我干嘛不来呢。”我说：“这钱老婆要买数字电视，儿子还要当生活费呢。”我觉得既然都是无聊，这会儿说点实话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