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裁听说我要回内地老家探亲,亲自驱车过来,要给他带几只老家本地的芦花鸡。
王总裁夫人前一阵子得了美尼美什么的综合症,失眠、厌食。王总裁靠岳父发达,自然疼着夫人,什么精呀丸啊,宝呀露啊,千儿八百的,俱不见效。王总裁在我那个村子插过队,便想到芦花鸡。
我说,芦花鸡真有那么好?
王总裁就说起一件往事i。他说,插队那阵,同去的知青都相继回城,只他在村里做了倒插门,女人又接连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只好留下了。77年准备参加高考,日里下地劳动,夜里复习功课,不想疲劳过度,竟一病不起。当时家中没有别的,只一只正在下蛋的老芦花鸡,女人一忍心把它杀了,才救了他一命。
我回到村里,母亲说,这几年芦花鸡怕不多,不过赵二婶家像有两只。
去了赵二婶家。赵二婶说,是有两只,可前几天被一人高价卖走。叫我到钱婆婆家看看。
钱婆婆说,鸡?有。打开鸡棚,鸡们咯咯乱窜。钱婆婆扑上去,就一只大公鸡在她手上,介绍说,我这鸡好!不信你走遍全村,看能不能找到我这样的鸡?
我瞅着公鸡粗壮的脚柱子,说,钱婆婆,你这可是“良种”!我要的是本地芦花。
“良种”怎么了?“良种”好!我这“良种”跟本地芦花一样,也用自家母鸡孵出,一粒一粒的谷子喂大。
我就有些生气。心想:“良种”是“良种”,芦花是芦花,怎么个一样?要“良种”我打这老远的来买?城里就多的是!
就转到附近的孙大嫂家,有一只老母鸡在角落里觅食,美丽的芦花羽毛掉得快差不多了。孙大婶就剩这一只本地芦花,还要留着下蛋。老芦花偏连屁都没下来,孙大婶就有些气,说,哎,本地芦花怕要绝灭了!打从外面来了良种鸡,人们就跟着养,这“良种”块头大,长肉快,但肉却淡得没味。孙大婶感慨了一阵,建议我上李老头家问问,李老头是个小气鬼,舍不得花钱买饲料,兴许养这本地芦花。
在李老头的门口,就瞧见一群毛茸茸娇憨可掬的小鸡,拥着一只纯种芦花母鸡,唧唧哩哩撒着欢儿。这下可找到了,我想。进了门,李老头说,你来迟了,我儿媳妇刚坐完月子。
总还有几只?我问。
没有。
门口不就一只?
李老头嘿嘿笑,不正带着鸡崽吗?
我往外就走,没头没脑丢下一句:明年给留几只。
李老头愣了一下,才弄明白,说,门口那群小东西?不是“良种”么?
细看果然一只只虎头虎脑,小爪儿就比先前的粗,忽觉得那只芦花母鸡有点滑稽,怎么带起别人的孩子?
一家又一家,我不信这么大一个村子找不到几只本地芦花。况且这芦花历来就有,一代一代滋补了这一方山民。然而我失望了。近几年旧房子用砖头翻新了,粉刷得壁净窗明,大多不再养鸡。有如钱婆婆搭了鸡棚专业养的,都是“良种”。走在日渐富足的村道上,我忽然怀念起弓着脖子打鸣的芦花公鸡和它的娘儿们。
这样想着,就碰上二拐叔。二拐叔笑着,说早不问我,村头屈寡妇家不就有两只么?
芦花么?我问。
当然,地道的本地芦花。
寻到屈寡妇家。屈寡妇的旧房子也已翻新,洋房儿茶色玻璃,装修一新。屈寡妇听到喊她,从里面出来,我就问,你家不是有两只本地芦花么?
谁说的?
二拐。
说是二拐,屈寡妇像遭了侮辱,从门后操起已把扫帚,骂道,滚!扫帚儿横空抡来。
我仓惶而逃,悻悻地回家。母亲说,屈寡妇误解你的意思了,你没见她那幢新房子?据说两个女儿在外面大城市,有些不地道......
母亲又说,屈寡妇原是王总裁的发妻。
1999年4月3日写
2002年7月12重抄
2010年2月14日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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