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有一副戴惯了的老花镜，少说也跟了她二十多年。镜框已经歪了，成了一个左边低，右边高的样子。镜框很大，还总是戴的低低的，戴上眼镜，镜框就挡住眼睛了。右边的镜框高些，正好露出下面的一颗痣，痣的中心还钻出一根汗毛来。耳朵上长年带着一对金耳环，前两年还掉过一只，后来有人又拿出一对来，奶奶才又戴上。

奶奶是属猪的，具体的生辰却并不清楚。奶奶自己也记不得具体的日子了，身份证上也是胡诌了个写的。奶奶并不识字，或者是受够了没文化的苦楚，常常念叨着几个孙子辈的孩子用功读书。

奶奶有一个小孙子，那是全家人的掌中宝。或者是因为家里人的宠爱，使得这个小孙子学会了恃宠而骄，事事都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而奶奶对他的爱已经达到了溺爱的程度。这样的发展，让我有着隐隐的担忧，不知道这样下去，对他有没有好处。

今天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心底的担忧更甚。原本这一天过的很好，却在晚饭前出了状况。小家伙不知怎么想起了皮蛋来。他还记起了就在前几天母亲答应过给他弄皮蛋吃。他的母亲，是我的婶娘。那天的情况是，婶娘拌皮蛋的时候放了他不喜欢的作料。他说不好吃，要吃没拌过的。婶娘说，皮蛋都拌了，你要吃，以后再给你弄吧，今天只有拌了的。小家伙许是心情好些，也没甚计较，还是把那拌了的皮蛋吃掉了。今天却又想起了这事来。一直嚷着要吃皮蛋。婶娘说，家里没有皮蛋了。晚上带你去买，明天给你吃。小家伙不依不饶的大喊着，声泪俱下。奶奶从屋里走出来，刚想说话，婶娘喊道，妈，你别理他，家里没有皮蛋了。奶奶变着法哄着小孙子，却没有什么效果。一直坐在电脑前面炒股的叔叔起身找衣服，带着小家伙去了商店，把他要的皮蛋买了回来。拌好了，小家伙端着稀饭，皮蛋，去了里屋，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饭。过了一会儿，我进屋去，却发现那小家伙吃了大半个皮蛋，稀饭却一口都没有动。奶奶躺在床上，喊我把饭端出去。我应了一声，走到客厅，对叔叔说，他不吃了。正在为晚回家的伯伯炒菜的婶娘听见以后喊着，非要让他吃掉稀饭不可。等我再次进到屋中，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原本躺在床上的奶奶坐在小桌子上，手端着小孙子的那碗稀饭，已经喝掉了大半碗。您怎么给喝了？我不解。奶奶咽下一口稀饭，对我讲：回头就说是你弟弟喝的。我微楞，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莫名的酸楚。在我愣神期间，奶奶已经端着碗，走到客厅去了。叔叔问，粥喝完了？我想叔叔的心里一定也会有疑问吧。奶奶说，喝完了。我生生咽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是喝完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喝的！转身打开门，默默地走了出去。

那一刻，我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我只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否则就会泪流满面。我想，我是有点嫉妒的吧。孙子，到底还是比孙女吃香啊。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了一个镜头，那便与嫉妒不嫉妒的没关系了，而是纯粹的担忧。或者是看了几页教育心理学，就开始关心起青少年的成长问题；或者是出于一个姐姐对弟弟的关心吧。

那一天，奶奶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还惦记着明天要送孙子去补课。其实就是过一条马路，奶奶总是不放心。小孙子都已经上三年级了。按说过一条马路不应该成问题的。我说，我去送吧。小孙子说明天早晨要吃煎饼果子。那是小市场马路对面一个大门门口的小摊子卖的。奶奶说，那还得我起来给他买啊。奶奶的腿有风湿，本来就疼得厉害，又发了烧，怎么能出去吹冷风呢。我忙说道，我去吧。我说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奶奶出去吹风，毕竟是冬天了。早晨的风，我一个年轻人都觉得刺骨，更别提奶奶了。但是心里却并不情愿的。我看着在电脑屏幕前面游戏的不亦乐乎的小鬼头，说，让他自己去。小鬼头回过头，冲着我做了个鬼脸，我就是不去，你答应我要去的。我无言。当时的情况是我不去，奶奶就要去。没办法，我只能应了这倒霉差事。

第二天，我正在那小摊子上排队，眼看着就到了，突然看到奶奶带着小鬼往这边走来。我说，您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说我去送他吗。奶奶说，我怕你晚了赶不上，又找不到地方。于是乎，奶奶带着小鬼和一张已经出锅的煎饼果子去了上课的地方，而我还等着第二张饼脱不开身，只好眼看着两个人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奶奶对孙子的宠爱，可以说即使是孙子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奶奶也会想办法去摘下来的。有这样子的宠爱，家里想不出一个小霸王，恐怕也不可能的了。还记得，小鬼从小长大，不论是想要什么，在一场闹剧收尾总能如愿以偿。小鬼更小的时候，奶奶就会藏些糖果，等着小孙儿来的时候，偷偷的塞给他。小孙儿要吃馒头夹腊肠，腊肠没有了，奶奶就现煮给他。小孙儿要吃汤圆，奶奶包好了给他吃，他却嫌太粘了，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剩下的汤圆全让奶奶一个人吃了。老年人吃汤圆这样粘的东西不消化。可奶奶一辈子节约惯了，舍不得扔了，总是悄悄地吃掉。

这样的事在奶奶与孙儿之间经常会发生……

我想，这个世界上，奶奶和孙儿的故事一定会有很多，在世界各地上演着。但这样的爱却在某种程度上培养出了家里的小皇帝，或者，这种爱，已经成了一种阻碍。曾经看过一张漫画，上面画着两棵树，一棵大树，像撑开的雨伞一样，下面躲着一棵小树。因为上面的伞盖，小树的长势已经有些歪了。这幅名为“爱与碍”的漫画给了我很深的触动。如果这是一种阻碍，那么，我已经可以预见这些小皇帝们的未来。

忽的想起了甄士隐解注的《好了歌》中有一句，引来作结：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择高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