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活在乌苏里江边的饶河小镇,那时家里没有自来水,人们都是到江里挑水吃。我家住在镇北的北大坝根上,挑一趟水要走很远的路。所以说,挑水成了家里一件很重要的生活内容,爸爸自然就担起了这副重担。
爸爸是位农技修理工,经常下农村和连队检修农机具,一走就是一周,有时要更多天。每次走之前都要把水缸装的浮溜儿浮溜儿的,连盆盆罐罐都装的满满的,担心我们娘俩断了水吃。
有一年的冬天,爸爸下基层参与农机具的改装任务,听说任务很紧张也很繁重,爸爸和战友们没黑没白地干,他半个多月也没赶回家来。
水缸见底了,家里第一次面临了水荒,妈妈唉声叹气,盼着爸爸的归来。妈妈个子矮小,体质又弱,挑不动水,我是男子汉,应该承担起家里的重任了。我和妈妈说了自己的想法,妈妈说:“年龄太小了,挑不动的,要是挑的话,会压坏身子的。”我坚持要去,妈妈说:“要不行的话,我和你去江边抬半桶够用就成。”我执意不肯,拿起扁担挑起水桶就去了江边。
三九天,有零下40摄氏度的寒温,封冻的乌苏里江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江面的不远处,人们在冰面上凿开了一处冰窟窿,就像是一口井的井口,老远就能看到井口里冒着像人口中吐出的哈气。我走下江堤,来到井口,井口结成了高高的冰台,踩上去滑滑的,令我战战兢兢。我把扁担挂链绕过水桶梁,扁担钩挂在扁担链的扣子上,这样水桶就不至于掉进江里。我持着扁担把水桶伸进井口,摆动扁担水桶倾斜了,咕咚咕咚水桶装满了水,于是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往上提水桶。水桶太重了,提不动,我就往上拽。水桶拽上来了,可里边的水只有大半桶了。
这时妈妈气喘吁吁地赶来,吓得脸色煞白,还不停地咳嗽,说我是不听话的孩子,埋怨地说,那么冒失掉江里可咋办哪。妈妈患有严重的气管炎病,到了冬天就出不了门。我的个子不够高,就把扁担链子绕扁担一周,挑起扁担趔趔趄趄地向江堤走去。脚下的路是冰面,像镜子一样的光亮光滑,不敢抬脚就蹰溜着步走着,妈妈在后紧跟着,不停地咳嗽,满脸的担心。
总算是来到了江堤跟上,面前是江堤的21级台阶。挑水的人多了,洒下的水把台阶冻成了冰的台阶。平地上挑着都很费劲,要上台阶可想而知。妈妈劝我说:“军那,别往上挑了,咋俩一桶一桶往上抬吧。”我没有听,信心十足,鼓足勇气挑起担子就向台阶冲去。
上到第三个台阶的时候,后边的水桶像是一个魔鬼使劲地把我往后拽,我拼命地压着前边的扁担,力求保持着平衡。肩上有着重负,脚下踩着结冰的台阶,随时都有跌落滑下的可能。我支撑着坚持着,到了第十阶的时候,后边的魔鬼拽的我更厉害了。我力不可支摇摇欲坠,脚下一滑,连人带水桶跌下了台阶。很狼狈,水溅了一身,溅到身上的水立刻洁成了薄薄的一层冰甲。妈妈心疼地上前为我擦拭着身上的水,说:“咱不挑了,等你爸爸回来再说吧。和妈妈抬半桶够咱俩吃的就行了。”
我不得不听妈妈的话,和妈妈抬了半桶水回家了。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总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连一担水都挑不了,那怎么行呢。
第二天,我和妈妈说,要去挑水去。妈妈说:“不要较劲了,挑水不是你应该干的事儿,等长大了,就自然能挑的动了。”我执拗非要去,妈妈拎着劈柴的小斧子说:“好吧,我陪你去吧。”我问妈妈拿斧子做什么,妈妈说,到时你就知道了。我劝妈妈,别出门要不又要闹咳嗽了,她说:“你死犟,我不去能放心吗?”
来到井边,妈妈和我一块打上来一桶水,妈妈说:“不要贪多,一桶水折成两桶,就能挑的动了。记住办任何事情都要量力而行,知道吗?”我听了她的话,挑起来确实轻松的多了。到了江边台阶下,妈妈让我放下担子休息一下。她拿着小斧子,来到第一个台阶,俯下身子,举起小斧子“梆梆”“ 梆梆”地刨起台阶上的冰层。妈妈一套黑色的衣裤,黑色的头巾包裹着脸庞,哈气冻结了她的眉毛和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每个台阶上妈妈都为我刨出了个露地面的下脚的窝。刨到了16个阶梯的时候我看她,腰躬的很低,遇上凉气再加上劳累,她咳嗽的身子就不停地抖动着,刨几下就迫使她停下来,一只手拄着腿支撑住咳嗽带来抖动的身躯。看此情景,像是小斧子刨在我的心上。台阶下的我,看着被白雪和冰层覆盖的阶梯,妈妈就像是钢琴盘上那黑色的音符蝌蚪在我眼前跳跃着。
我急切地登上台阶,扶起妈妈,把妈妈搂在了怀里,为她擦拭去脸上的雪霜,让妈妈不再劳作,待她平静下来缓解了咳嗽,把妈妈搀扶上了江岸,我把剩下的几个阶梯的冰刨完了。
我把小斧头交给妈妈,反身要下江挑水去。妈妈说:“先别急,你知道,昨天为什么从台阶上摔下去了吗?”我说:“挑的太多,脚下又滑呗。今天好了,挑的又少,妈妈又给我刨了台阶脚窝。”妈妈说:“还有一个关键的事儿你没想到,你挑水上台阶时,扁担是顺着台阶方向的,所以啊,身前的水桶往下推你,身后的水桶就自然往后拉你了。”“哦,知道了,我把扁担横在肩上上台阶,对吗,妈妈!”妈妈说:“对了,军,真的好聪明。”
我高兴的像燕子一样,飞下了台阶,挑起了水桶踏上了第一个台阶。
我把扁担横在肩上,两只水桶和我平行,真的没有了往后拉我的那个魔鬼。一只脚踩进了妈妈为我刨好的脚窝,一点冰都没有,踩在了实地的水泥板上,真的很稳当,我感觉得到假若装满了两只水桶的话,好像也没问题似的。我抬起头来,看着妈妈。西北风刮乱了她额前的头发,寒风里弱小病态的她矗立那里,为我投来鼓励的眼神,举起小斧头为我鼓劲。妈妈冻红的脸上泛着微笑和幸福,我想,可能妈妈幸福在心里,因为他的儿子真的长大了。
每次我回故里饶河,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来到那个岸边。那个岸边虽然已经变成了现代化的对外口岸,可在我的心里没有变,仍是当年我和妈妈挑水的那个难忘的21级台阶的那个岸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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