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有个叫吉音的老叫花子，从我记事起他就已经在我们村子了。他与其他叫花子的不同之处就是，他是个定居者。他的左腿残疾，平时行走得依靠一根溜得黑光的木棍。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天生就腿残，后来奶奶告诉我，说不是。

儿时的我很是调皮，经常伙同村里的几个孩子去欺负吉音。他看起来已经足足有六十岁的样子，却无儿无女，亲戚也没有一个。每次我们抄起石头砸他家那扇破门时，就听见里面有个老头扯着嗓子大骂：“你们这帮子小狗子，看我老头子好欺负是吧！快滚，要不然我就剁了你们！”听到后面那句话，我们赶紧一拍屁股撒腿就跑。因为这时，吉音就会真的扛着一把大刀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他的刀柄上绑着一条红布，刀刃很宽，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发锈，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看到他手里的刀，我们都吓得两腿发软，有时跑都跑不动了，急得直喊。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三天两头的就往吉音那里跑，去了不是砸门就是敲窗的，只图个好玩、刺激。而他，除了扯着嗓子骂几句“小狗子”，或是扛着大刀出来吓唬吓唬我们，也没有其他辙了。

后来，我上了中学，渐渐明了点事理，慢慢可怜起了吉音。他一个无儿无女，无亲无故，也没有土地的老人，仅靠每天村里好心人的施舍度日，实在让人看了心寒。奶奶告诉我，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只不过年轻的时候，一时糊涂，干了不该干的事，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抗战那会儿，吉音才十八岁就已经是共[chan*]党八路军一支大刀连的战士了。听说，他们的大刀连在当时可是出了名的“英雄连”，奇功屡建。后来抗战胜利，又遇上了十年文革。吉音成了“红卫兵”、“造反派”的一员。他们今天批斗这个，明天抄那个的家，那些地主老财被他们整的跪在地上直喊爷爷。有一次，吉音跟着几个“造反派”去抄一个地主老财的家，他从一个花瓶里搜出五根明晃晃的金条来。吉音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哪里见过这么粗重的金条，一下子眼睛都看直了。他悄悄朝周围看了看，其他人都忙着翻箱倒柜，没人注意他。于是，他一时猪油蒙了心，起了贪念，偷偷把那五根金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揣进了自己怀里。晚上回到家里，他赶紧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那五根金条藏了起来。吉音正美滋滋的坐在炕上盘算着用那些金条给自己讨个漂亮的媳妇，然后买座房子，再做点小生意……

突然，“砰”的一声，他家的门被人踹开了。走进来十几个“红卫兵”二话不说先将他捆绑起来，然后拉出去又是暴打，又是批斗的，让他交出私吞了的那五根金条。可是吉音死活不说，一口咬定没见过什么金条。一个好生生的壮小伙，后来硬是被他们打残了一条腿。文革之后，也没有人再提及过金条的事。只是吉音的日子过得更苦了，直到六十岁也没有谁家姑娘愿意跟他。

再后来，有一次我回到村子时，在村口碰见一群孩子正围着一个衣衫破烂，满脸伤疤的老叫花子丢石子。仔细一看，是吉音，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扛着他那把威风凌凌的大刀了，而是手里拿着一支溜得油光的木棍。我走上前去吓走了那几个淘气的孩子。这时，我才发现他已经成了瞎子。

回到家里，我向奶奶提起吉音。她叹了口气说：“他也真是可怜，老了老了还瞎了眼睛！唉，造了孽活受罪呀！”

听奶奶说，吉音几个月前，大热天的用冷水洗了一次脸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家里本来还有点东西，都让村里二蛋他爹那老鬼精给变着法的骗走了。几十枚古币，还有几本《毛泽东语录》，被二蛋他爹仅用了三十个馒头和一瓶猪肉臊子就换走了。后来，吉音饿得没法，就连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大刀也换成了馒头。

等我再回到家里时，奶奶告诉我，吉音死了。大冬天的，还是几个去砸他家窗子的坏孩子发现的。不知道是冻死的呢，还是饿死的，总之死的很惨，很可怜。

埋葬完吉音之后，村里人居然无意中在他的枕头里面发现了五根金光灿灿的金条。他穷了一辈子，甚至到最后活活饿死也没敢把金条拿出来用。他是被当年打怕了，自己心里也心虚。

奶奶长长叹了一口气，跟我说：“孩子呀，记住！是自己的东西别人拿不走，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拿。你吉音叔就是个例子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