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终于不再上班了,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于是早上起得很迟,拉开窗帘一看,居然下了很厚的雪,外面的世界一片银白,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身上不禁哆嗦了一下,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钻回被单内,继续我的回笼觉——这是我经常干的事。
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眯着眼看着电视是件极为舒服的事。妻子和儿子早起来了,儿子看到了雪景,自然又是莫名的兴奋。不过这种兴奋是极为短暂的,叫了两声之后,还是跑到了我跟前抢我的遥控器,我还是输家,床上我是呆不下去了,只得起来。
雪还在下,且夹着寒风,路人一般都佝偻着背前移。各式的车辆连忙往外开,生怕陷在雪天里而无法外出,我也开始发愁,原本准备今天上午稍作收拾,然后回到父母那儿。可有没有回家的车辆还真难说。
不过总不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毕竟父母离我们不远,毕竟还只是腊月二十八。于是刷牙,洗脸、泡茶、点烟、然后用我习惯的沉静的表情看着外面的景象。
远处的山终于在雪的遮盖下美丽了一回,起起伏伏,银装素裹,附近的房屋也被雪花盖得严严实实,几颗雪松还是挤出了一点碧绿的枝桠,整个外面安静的出奇。
妻子弯腰站在外面的菜地里,用粗壮的木棍敲打着菜地上的雪,使劲地让这些蔬菜显露出原来的样子。我在学校的房子前面有较大的空地,学校里几个老教师闲着的时候,将自家前面的这些场地全部开辟出来作了菜地。她也利用周六周日的时间鼓捣出了一片菜地,上面种了大蒜,白菜野须菜萝卜青椒之类,反正家常的蔬菜都有,而且这些菜绝对是绿色食品,因为她从来没有用过农药化肥之类,平时大概可以解决家中一半的蔬菜,只不过,我很少在家吃饭,因而感触不是很深。
天这么冷,在搞什么东西。我想叫停她。她站直了身子,答话到她要把雪地里的蔬菜掏出来带回家,把我吓了一跳,怎么带呀?而且似乎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她说这你就不懂了,下雪之后,蔬菜贵的出奇,而且还不一定能买到。再说我那个父亲一天是离不开两遍酒的,火锅里是离不开这些蔬菜的。原来这些菜是为我的父母准备的,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想帮忙,又遭到了她的拒绝,其实她一直是这样的,我在家里基本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究竟是我的劳作不中她的意还是她不愿意让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做家务,我至今不清楚,反正就我而言结果是一样的,不过在圈内,她的贤良是一直被人称赞的。
她还在继续她的浩大的工程。时而弯腰,时而直腰。一个巨大的丝巾被她用作头巾,只剩下两个亮闪闪的眼镜片不时的反光。身上穿着那件几年前买的红色的大衣。脚下是一双红色雨靴,在远处看,一团通红,像点缀在雪地里的一团红云。
相比而言,她平时的工作比我繁重的多,我的工作准确定位是一个游离在教育系统里的混混,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即便有也是自己能够支配和安排的,压力也不大,倒是经常喝喝酒,打打牌。然后有事没事敲瞧文字自娱自乐。她则不然,一周十四五节的语文课,带着一个班的班主任,每周要改四五十篇的作文,而且她的作文改的很工整,班上的孩子考试成绩也很好,只能经常把作业夹回家批改。此外还有我那聪明但是足够调皮的儿子,也要消耗她的大半精力。所以无论是工作量还是工作压力,她比我都大许多。
如果把时间往回拉一段,也许是十年前,也许是二十年前,她同样是出色的学生,同样是出色的年轻女教师,良好的素养加之还算清秀的模样,我想当时的她憧憬的未来也许不是今天这样在雪地里的敲打。当初我们的婚姻异常平凡而顺利,没有美酒,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信誓旦旦,我曾努力地想用我擅长的文字写一点东西给他,但总是写不完,甚至至今都没有一张婚纱照。如果说还算说得过去的话,她曾说过我的形象与气质都还可以,而且据说还能时不时地流露出一点别人没有的所谓才气——现在看来,肯定是名不副实的,起初的条件也很不好,就在我们现在住的有教室改造的房子里贴了一张大红的喜字,就表示了一段岁月的终结和另一段岁月的开始。
妻子很努力,在出来教书的两三年,就通过了中文本科的自学考试,其中有一次是在怀孕七个月时一次考过了三门。她看书时,是坐在床上不脱衣服的,倦了就睡,醒了就看,考试时坚决不抄,原因是捍卫教师的尊严(自学考试很多是抄来的),在她的单位里应该方方面面是比较好的。有时别人抬举我说我是什么什么领导,但就工作而言,我的妻子始终是我的一面镜子,当我们在前面冒充指点江山时,我总是要适当地反省自己,我们做的当真比她乃至她们好吗?她可以为了奖励孩子自己花钱作为奖品而学校不知道,她可以单独留下成绩不好的学生使劲地辅导,她始终以最大的虔诚来看待孩子的成绩,她的学生至今对她无比尊重,甚至认为她是最漂亮的老师,只是粗心的我从未感觉。
条件是越来越好,境遇也越来越好。她也完全通过自己的努力评上了高级职称,算来是年轻的,我们也在五年前在城里买了漂亮的商品房,当时在这个城市的价位算是最高的,孩子也算聪明,然而,我们却多了一些争吵,甚至我还摔碎了我家所有的烟灰缸,还曾在夜半三更外出寻找那个委屈的身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曾痛苦地寻找原因,也许是生活单调的缘故,也许是我们都被生活同化了,也许我们都失去了年轻时代的理想与追求,我想可能是我自己迷失了,我开始习惯种种的不良,我总是为自己找到适当地理由放松自己,以为我没有也不可能跳出五行三届之外,所以我做的应该都是对的,很大程度忽略了一边默默地支撑着家庭与事业的她。
可是除了短暂的爆发之外,她还在操持着所有的一切,我还是像宠物般地被她圈养着,没有洗过一件衣服,没有煮过一顿饭,我的所有家务只是偶尔倒一两次垃圾,虽然酒后我曾豪言壮语让她为我感到骄傲,让她始终感觉做我妻子的自豪,现在连酒后的语言都不是很多,可她依然在我酒喝多时,还是习惯性地找那个熟悉的脸盆让肆意的呕吐,然后找甜汁与饮料;输钱时习惯性地跑到信用社取钱为我买单;始终孝敬我的父母,像女儿般地尊重着我的父母,和他们在一起话语总是很多很多。
坦率地讲,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当真有什么天荒地老,我也不相信谁是谁的永远守候,我甚至连整个世界都不相信,我始终以冷漠的视角看待发生在身边的一切一切,可是我还是相信我实实在在地拥有着一份别人难以企及的幸福。
天很冷很冷,我还是站在窗口。是雪花的飘落,还是寒风的抚慰,我的眼睛迷离了,对面看得很不清楚,妻子佝偻的腰慢慢幻化,变成了一堆红云--------------一堆雪地里的红云。
我想,当时我的眼里肯定有一颗混浊的泪。
——终于算是写了一篇关于她的文字,可是我觉得这是为我自己写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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