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纯真

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a班教师门口，那时候09年下期还没有开学。我从教室门口经过，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冲上来说：“美女，你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吗？”我冷不防吓一跳，连连摇头，她实在很矮，矮矮小小的，让人怀疑她是不是隔壁小学部跑过来玩的，凌乱的短发搭在额头前，一双大眼睛扑闪着灵气与聪慧。没料到后来我果然要教她，只是没有当班主任。

刚开学的班上总是比较沉默，大家都半生不熟，也都比较收敛，一两个星期过去我也没来得及认识所有的学生。但第一篇作文却让那个突兀的孩子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又要读书了，爷爷昨天送我到学校就要走了，我哭着赶到校门口，被门卫拦住了，爷爷最后狠心地抛下了我，班主任教育了我一番，我答应她再也不哭了，不然爷爷就不会来看我的。”

又是一次写作文的时候，我布置写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全班都刷刷地写开了，只有她在桌上趴着，我把她叫到走廊上问为什么不写，她说不知道写谁，我说爸爸妈妈呢，她说跟他们不熟，我惊愕，她说我从小读全托，寒暑假就跟爷爷过，写爷爷已经写过很多次了，我说那就写老师或者朋友吧，她说我讨厌老师，没有朋友，说完就哭了。我当时很懵，这么一个孩子有着怎样的经历至于这样？默默地帮她擦完泪水，我说那你就写自己讨厌的老师吧。

后来她写了自己最讨厌的一个老师——班主任，在那篇文章里她狠狠地宣泄了一番，说班主任嫌她不听话老是骂她，还把她最要好的新朋友劝得不跟她玩了。无外乎是小孩子的一点牢骚，而我看得很心痛。后面我找他们班主任谈过，班主任一提她就头痛，说这是一个让所有老师没有办法的学生，读小学的时候就经常请家长，家长都拿她很无奈。我有点失落地离开了，对于这么一个问题学生，刚参加工作的我也觉得有心无力。

上课的时间过得不紧不慢，大家相安无事。我渐渐发现她上课经常不在状态，或者就过于活跃，虽然个子小小但嗓门很大，而且经常语不惊人死不休。学习“黝黑”这个词语的时候，我刚提醒大家记住，她在下面嚷道：“黑幼（又）黑，当然就是黝黑了！”全场佩服得五体投地。班上的孩子都爱抢答，我要求举手的时候大家就把手举得老高，站起来，甚至站到凳子上，好像生怕我看不到。到后来有一天她举手半天实在等不及了就大叫一声：“老师，你不叫我回答你会后悔的!”　她热情得让我有点招架不住，有一次实在没叫她结果她生气了，嘴巴一嘟一天没理我。

不过总的来说我们相处得比较愉快，十月底的时候，她的那个“被隔离”的朋友因为生病转走了，她哭得非常的伤心，但她始终没有去送她也没有说最后的话。当时我很想帮她点什么，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圣诞节那天，她送给我一个魔法棒：“圣诞快乐！我今天收到了好多贺卡。”说完扬了扬手中那一叠，“大家都说要我少生气，生气长不高的，我再也不生气了。”

结果不久后一天上课讲练习，她因为资料丢了被我点名批评，又一节课不理我。下课的时候我把她叫出教室，当时已经是寒冬了，我穿着棉衣在那站着被寒风吹得直哆嗦，她则穿得薄薄的三件衣服，薄毛线衣，牛仔外套，冷风中她面无表情，也不看我，嘴巴牙齿紧咬，嘴巴冻得乌乌的，任凭我说什么她都是一副根本就不打算说话的样子。最后我说：“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英勇就义的刘胡兰，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眼中满是坚定地望着远方，视死如归，大义凛然，我真的好怕你一抬脚从这四楼跳下去了。”她噗嗤一声笑了，我摸摸她的头说：“你看，你长高的机会又小了。”她又不好意思笑笑，接着我问她为什么只穿了那么一点点，她说衣服昨天刚洗了，然后我问她去不去我们办公室烤火，她非常高兴的答应了，没过两秒又无比遗憾的摇摇头说不行，她还要去听写单词。以后她再也没有跟我生过气了，只是每次见我都说，老师你还欠我一次烤火。我只是没想到那样就永远欠下了。

最后一篇周记她跟我说了一个小秘密，她和隔壁班的男孩子写纸条，被班主任发现了，班主任说如果再继续就严肃处理。她很疑惑，明明不是谈恋爱，只是在校园里遇到过几次，互相通信交个朋友，却被班主任告诉了家长，问我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次我因为时间紧没有跟她回很多的留言，只说了些男女同学正常交往无可厚非，要以学业为重之类的套话。后来事情一忙也就忘了找她谈话。

快期末的时候我一个亲人过世了，那天晚上我正好守a班的晚自习，肿着眼睛一走进教室，很多学生围上来问我怎么了，孩子气地说是不是被谁欺负了，要去报仇，我很欣慰地摇摇头。期末前的纪律总该是好的，自习课上，我在走廊上默默站着，忽然听到教室传来“嘭”的一声，我赶回去看，只见她在教室门口坐着，一群女生围着在给她揉头或拍衣服上的脏水，我急着问怎么了，旁边的人告诉我，她因为见我哭又不说是怎么了便想找我问明白，谁知地上湿脚一滑撞门上了，我连忙蹲下来，她抬起头含着泪问我：“老师你怎么了？”我轻轻地告诉了她，她接着又问：“老师你下学期还来教我们吧？”我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傻瓜，我怎么会不教你们了呢，我只是要请假回去几天。”

那天晚上她还写纸条安慰我了：“老师，人生人死是常事，别伤心了，人说笑一笑十年少，我说愁一愁白了头。你非常漂亮的少女，愁起来现代八十岁的老奶奶都比你年轻了。笑口常开，好彩自然来，高兴点，有啥事我们孙猴子一出马事到定成，笑一个，要不我们可不高兴了。”那一刻，我很感动，我竟分不清楚到底自己是老师，还是他们是老师了。

等我请完假回来的时候，才得知她已经转学了，原因是谈恋爱。我有点不敢再去追问具体的缘由，只是听学生坚持说她其实并没有谈恋爱，每每想起她那次的困惑，我总觉得很自责。

从始至终，她带给我的都是惊愕，每一次欢笑，每一次发言，每一次谈话，每一次生气，直到最后的离开，她始终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第一个学期的教学生活中。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而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