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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丧“婆” 刘阿根方芳88

发表于-2010年02月23日 早上9:05评论-0条

所谓哭丧“婆”,就是人家死了老人或者子女,他们像孝子孝女一样跪在灵前哭诉:养育之恩无法还报啊,离别之苦哦天各一方。一套一套地诉说。声音凄凉悠长,把人感动得唏嘘长叹甚至泪流满面。江南城乡拥有这种手艺的人越来越多,手艺越来越精湛,手艺高的人能把死人哭活,能把活人哭死。手艺的高低,决定着钱进口袋的多少。能否让人听了流泪是最重要的标志。哭丧“婆”的合作伙计常常是一个精瘦的老男人,老男人手中一把二胡,低着头闭着眼睛把琴声拉得如诉如泣,导引着哭丧婆的哭诉方向。二胡的近两百年历史,正是中国多灾多难的民族历史。由琴筒、琴皮、琴杆、琴头、琴轴、千斤、琴马、弓子和琴弦等部分,仿佛被揽入怀中,但又保持着雅致的距离。忽远忽近的空间,市井中的隐者的宝贝和玩物。一块咫尺短木,一柄简捷雕筒,一块普通的蛇皮,一串顺滑的马尾,外加两根亮丽的细弦,月色撩人。二胡的音色天生与水乡凛冽的寒风,天生与漠北的旷原,与北方黄河流域原野上屹立的石,犬牙交错的皇朝废墟相契合。庙会、节场、集市凋敝。书场、游艺、民间滩簧。

哭丧“婆”刘阿根长得五大三粗,却有一门哀丧的好手艺,他像女人一样有好嗓子让人羡慕不已,他的名声传遍了十里百乡,他老婆死得早,既做爹又做娘,儿子考上一所职业技校,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寻思着要找一个老伴。

经济再不好的贫穷人家,老人死了也要请一个哭丧匠哭上一天。家景好的要请七八个,让他们换班哭,十二个时辰哭声不断。跑灵光了呀,纸房跑灵光了呀。如此考妣地哭起来,就像跑的不是大地的灵光,而是人的灵光,甚至是人的生命。压抑的热烘烘的空气死气沉沉地勾勒出凝固的村舍和土地,而直冲云霄的光柱则势不可挡,决绝地坚定地源源不断地从地里冒出来。哭声让人感到害怕,同时还感觉膝盖发软,背心发凉,喉咙发干,眼窝发酸,头皮发麻,有人经不住对悲剧极具才华的渲染,也不出声地哭起来。假如没有儿子,他的手艺没法传下去,所以一定要找个外人当徒弟,如果他的手艺在他手里成了绝活,没有传给别人,死后他的灵魂就会变成游魂,不能投胎转世。哀丧“婆”刘阿根为此生意很兴隆,他想把这门手艺完完全全传授给儿子,他录了音常常在家里播放给儿子听,让儿子接受熏陶。全村人为此心上都笼罩着忧伤。

哭丧“婆”看似简单,刚开始也要吃苦的,要先学会哭天地,再学会哭鬼神,最后才学哭人。这世上活着的人,都是笑的多吧?面子薄,哭不出来了,要哭只能在心里哭。把他在世受的苦哭诉一遍。其实人生生死死,是用不着哭的。该哭的是天地,天地慈悲,造化了这样的人,让他们活个几十年,鬼神为了让他们活得有点滋味。所以最该哭的是天地和鬼神啊-----。当哭丧匠也配叫手艺?跪在死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赚这种钱还不如去当叫花子?不是剑拔弩张就是阴风苦雨。就连张雨晴我也不那么讨厌她了。

二姨今天非常漂亮,头发梳到脑后,挽成一个大髻,脸上泛出欢欣的红晕。

村外花坟是一座精致的石头坟。到夏天,花坟四周都要开一片小喇叭似的白花,洁白无瑕,花的名字叫曼陀罗。二姨就像曼陀罗开放的高雅,而内心蕴藏着毒。

香凤镇五天赶一场,赶场的人很多,大多是乡下人。住在镇上的人把从纸房搬来的人叫乡下人,把自已当作城里人,而镇上的人到了县里面,又被县城的人当作乡下人,县城的人在省城又被称为“县二”,县里来的农哥二哥。

镇上新街店铺比较少,有些门面还关着猪和牛,但赶场的人也喜欢到这条街上来走走,仿佛是要看看纸房来的富翁们生活得怎么样。每次散场过后,街上都留下一片热烘烘的声音,经久不散。有些人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已乡下的亲戚,对自已成为香凤人满足得有些心醉,对亲戚还在乡下则是充满了同情。可有时却又说漏嘴一般,说这些亲戚给自已增加了这样那样的麻烦,本不想答应的,可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一副受尽了折磨的样子。

刘阿根回到家,有个媒婆跷着腿正在喝茶。这已经是第七个媒婆了,她们都在积极地给阿根张罗找婆娘。合适给阿根做婆娘的是我家二姨,二姨比刘阿根小了差不多二十岁,二姨长得膘肥体壮,才三十几岁的年龄,确确实实就像电视里看到的地主婆,穿一件唐装光彩照人。二姨在镇上开一片美容店,她又喜欢喝酒,借着酒劲天不怕地不怕地独自在河边散步,甚至与男人打赌摔跤,是个知名人物,看上去像母老虎,心地却十分善良温和,常做出一些让人惊奇的事情来。

不管什么天气,二姨都要打一把伞。二姨打一把花雨伞,平添了几分洋气,像个英国贵妇。有娘儿们撇嘴,说她“窕窈”,也有的人说她毕竟是当过老师的女人,和一般娘儿们就是不一样。其实二姨是怕淋雨,她现在一点雨也淋不得。

早晨,霞光万丈,但细看却可以发现霞光里有几块正在变黑的乌云。朝霞不出门,娘叫二姨别去了,二姨说,她就在村里附近转转。

她丈夫刘阿根出远门了,她自已把水缸里的水挑满,烧了一锅热水,孩子生下来,自已用煤油灯上烧红的剪刀剪断脐带,给自已煎了两个鸡蛋,还用热水把自已和孩子洗干净。“痛什么呀,像屙泡硬屎一样!”

二姨再次豪叫起来,陪她的人说什么也没用,她说不行了她快要死了。娘叫她骂周褔生,这样会好受一点。二姨果真骂起来,骂了一阵,没有因此好受些,她又像刚才那样叫唤起来。二姨的叫声像波浪一样,“哎哟”地大叫一声,然后是快节奏的一连串哎哟哎哟哎哟。在二姨痛苦的叫唤声中也往那方面想过,但这一切又和哀丧“婆”刘阿根无关,和疼痛有关,和羞耻无关。

二姨在镇上有许多相好的男人,二姨担心人们议论她。不再回到娘家的村上。

江南的春天雨水多,尤其是夜雨,一下就是两三个小时。在雨声的伴奏下,那些千奇百怪的声音只能用动物的声音来形容,有叽咕叽咕的蛙声,有窸窸窣窣的耗子声,有懒猪抒情似的哼叫,有大水牛的喘气声,有猫睡觉时整根喉管都在颤抖的声音,还有小猪吸奶的声音

不少人便心领神会地互相打趣,你们听见猪唱歌了吗?好多人喜欢在雨声中干那事,雨打在帐蓬上噼啪响,可以掩盖住他们稀奇古怪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有一天她换了一件花衬衣,双手抚在肚子上,她突然心血来潮,掀开衣裳,露出圆圆的肚子,二姨的肚子就要爆炸了。她把这当成什么艺术品了?居然要哀丧“婆”刘阿根去欣赏。

二姨嫁给刘阿根的五个月后就生下了一个胖小伙子,当然,刘阿根和二姨双方都明白孩子是谁的种。但是,刘阿根很同情很可怜二姨,他哭得很伤心。

娘说:“不要紧,让她叫,还早呢”。

天黑以后,村上七八个娘儿们来了。她们早就听见二姨的叫声了。

如果二姨能渡过难关,那就是老天给二姨改邪归正的机会。

栅栏里的猪突然哼起来。二姨疼痛了两天两夜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刘阿根自己的儿子却在当天的一场车祸中死去,

刘阿根婆娘生下了三天的野种儿子,居然张嘴会叫爸爸和妈妈。

刘阿根终于哭瞎了眼睛。一夜间竟然满头白发,成了一个真正的哭丧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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