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小事常常在我脑海里萦绕,因为它使我对“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那是去年五月的一天,天气凉爽,我正在办公室聚精会神地敲击键盘,摆弄《贡井区志》总述的文字时,区建设局的一位领导来到我窗前,说清华大学的一位教授到贡井考察,请我去做些介绍。在人们眼里,我是个“贡井通”,凡此种种往往找到我。
说话间,一大群人已簇拥着一位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穿着青色t恤和青色休闲裤,胸前挂着个一看就是单反数码相机的人来到天禄堂正屋的走廊上。我想这人一定是张教授了。在我们握手的时候,市规建局的“小王总”介绍说:“这是清华大学建筑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建筑学会近代建筑史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东京大学生产技术研究所研究员……也是我的老师!”小王总的一句 “也是我的老师”,一下拉近了我和张教授之间的距离。因为我曾经在一长篇报告文学中写到过“小王总”和他的这位老师。
我们陪同张教授饶有兴趣地参观、考察贡井颇具文化含量的天禄堂、陈家祠、南华宫和胡慎怡堂。每到一处,张教授都仔细观看,一一拍照,一一发表深刻的见解。之后,来到始建于1923年的张家花园。当我指着主楼给张教授说“这是罗马楼……”时,张教授眉头一皱说:“为什么叫它罗马楼呢?”我语塞道:“大家都这么叫,可能是因为那些拱劵吧……”张教授没有说什么,只是细细地看、拍照。这让我这个所谓的“贡井通”疑惑了:“我可是跟不知多少专家学者这么介绍过的,也从没有遭到过质疑的啊?”我瞥了下陪同的其他人,他们的表情似乎也是一头雾水。
绕主楼转悠了好一阵子之后,张教授终于说:“这座建筑并非罗马式,而是设计师的独创,在全国不是唯一,也是罕见。它不是某种建筑制式的仿造,而是设计师揉进了东西方好多种建筑元素的独创性设计。整座建筑,看起来受看,不傻、不呆,是一座具有较高研究价值的近代建筑……”他像教导学子一样,亲切地给我们讲述道:“这座楼,将多种基因组合在一起,并进行了变形,成功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张教授还拿它与上海外滩的一幢建筑做比较。他说:“外滩的建筑多是仿造,没有好大的研究价值,只有一座可跟这幢建筑媲美……”
张教授又问:“它是哪一级的文保单位?”我们不无羞愧地回答:“还不是文保单位。”还担任国家文物保护单位评审委员会近代建筑评审组长的张教授感慨道:“啊!你们不识货啊!它完全可以申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以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教授的一席话,令我等疑惑之心豁然开朗的同时,也让我羞于自己过去之“看热闹”之“指鹿为马”之“人云亦云”之“肤浅”!“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是我们应持的科学态度。
后来,贡井建设局邀我写一篇研究文章以应大公井开发建设指挥部即将编辑出版的《贡井盐业历史文化研究文集》。我答应了。许是为了给自己施压吧,我的选题竟然是张家花园。于是展开了对张家花园的全方位考察研究,两个月之后写成了近万言的《二十世纪初叶富荣西场之张家花园表达》一文。文中对主楼有这么一段文字:张家花园主楼前立面和左面顶上为尖塔高耸的“哥特风格”;其“拱券”的多种变形有“艺术特点怪诞、扭曲、不规整”的“巴洛克风格”;其内装饰又具有围绕柔媚、顺和来构图,使用曲线和圆形,题材上用各种草叶及蚌壳、蔷薇、棕榈等动植物之“洛可可风格”。整座建筑具有“追求超尘脱俗的趣味和异国情调”之“浪漫主义风格”…… 总之,由于主楼的设计者黄秋帆先生具备“伟大之形而上学,高严之论理学,与纯粹之美学”的审美理念,视野开阔,对中、西建筑之精髓了如指掌,又具备一定的思变哲学、“反叛”意识,适才娴熟地融合“多种基因”,将东西方的各种建筑语汇、各种手法运用于张家花园主楼的设计中,而成就了“独创性”的艺术丰碑——中西合璧之经典。
当然,如果从社会经济学上去看,张家花园所表达的另一面是耗银四百万、制式走在时代前列的私家园林,更多体现了当时所有者的经济实力和协同自然的审美心态;同时也折射出那个时代,整个富荣西场的经济基础和人文精神。
事情已过去一年了,张教授魁梧、朴实、渊博、严谨的身影总是鲜活在我的心海里,好似一盏航灯引导着我在知识烟海里前行。
2010.02.21识于盐都天池山麓净觉斋
-全文完-
▷ 进入曾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