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去娘家拜年，依旧没有见到我想念的玲子和卜文姐。站在村东头昔日我们分别的坡上，抚摸着那棵干枯的老榆树，心潮起伏许久。那单纯而又欢快的幸福是离我很遥远了，可我的思绪常常被梦中的她们牵绊着。

卜文姐的儿子初三时和我女儿同班，她的生活状况无疑是女儿带给我的。玲子的消息却很少了，几乎是一片空白。晚上回来，不由望着星月，静坐电脑前写了和玲子的点滴往事……那夜的梦里，又只身一人欲去玲子所在的村子，车厢爆满，司机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我在路口，任凭喉咙喊破仍疾驰而去。

六点多醒来再也无睡意。或许天意如此吧，第二天早饭过后，老公突然出其不意说几年没去他姑姑家了，这会朋友的车在门口，正好转悠一圈。我立刻想到了玲子。从98年的暑假偶遇到今，算起整整十一年了。

十一年来，我们未曾联系，唯一珍贵的一次见面是年前我去县城，她坐着别人的摩托，我推开车窗，冲口而出一句“玲子！”，她抬头看见了我，虽回应了一声“喂！”，但因各自的方向相反，终没有时间多说话。

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能错过呢？

女儿听闻我要去见前夜文中所写的玲子，吵嚷着非去不可。尽管老公一再强调那是鸡不下蛋的鬼地方，女儿还是坚决的态度。老公在我们家一向是弱势群体，他压抑着满脸不悦，却也只得拉车门，催促女儿快快上来。

出了街道，光滑的水泥路面畅通无阻，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踏上玲子所嫁的地界。路开始坑洼不平了，且狭窄的厉害。我们被颠簸的摔了好几个趔趄，幸亏在车里，要是在路上，真不敢睁眼睛四处观望。老公边开边抱怨：“我姑嫁到这里没法，你那女友瞎了眼啊！真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偏闯，活该受穷！受罪！”

我骂他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女儿气得也替我抱不平了：“我说老爸，你还是好好开你的车，没听说过一心不能两用啊！”

他斜视着两旁的深沟，又示意我们娘俩向上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坡陡峭的似乎要勾走我的魂魄！十一年前走的是大路，绕了一圈，这次他省精力走捷径，没想到这么悬乎！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女儿也沉默无言了。

胆战心惊了约莫二十分钟，视线内终于出现她那熟悉又陌生的村落了。周边的村子修盖的修盖，搬迁的搬迁，一切在社会的大好形势下皆变了模样，她的村子为何还是那么的破烂，落后凄苦呢？瞧，不堪的房屋依然七零八碎伫立在土崖的半中腰，沉厚的土墙也没有拆，柴草堆满各家门前，路是泥泞的……

我亲爱的玲子，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可你真正的春天没来吗？那个殷红的小门是你生命的主题？你的生活难道还停留在原先家徒四壁的位置？叫我怎么敢想象？叫我如何又能相信呢？完全没有同情嘲笑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压根不需要，只是我多么希望你人生的低谷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有所改变啊！哪怕一点点，于我来说也心存慰藉了！

朝南的墙根下，太阳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光芒，几个朴实的中年男女笑看打闹不止的猫狗。焦急心切的女儿忙近上前，帮我打听她到底在家没？

不远处，工厂的蓝烟徐徐上升，附近重叠的土峦已经费劲地吐出一点绿了，脚底下，清澈见底的河水悠悠流淌着，那片稀疏的小丛林不经意成了茂密的森林，美如画吗？她曾自我安慰说这里是世外桃源，她还曾唯美地比喻她是小学课本上《一幅壮锦》里的妲布。而我却呆滞地环顾着她现时生活的这个角落，一股难言的悲伤无不储满心头。

替她遗憾还是为她祝福？

马上就要见到她了？这不是在做梦，这一定是老天被我的虔诚感动了，才安排了这次会晤。她的境况是我期望的那样美好吗？说不定苦不堪言，也许她笑靥如花，她的烂漫和开朗会像幼时那般写满脸颊吗？我猜测着她的种种种种，又心急如焚等待着女儿的归来。

女儿没有急于回答我，她反倒招手示意我过去。

“她不在吗？”我心底的那片苦涩在蔓延。

“我给她老公打电话了，她老公说她上来了，帮你问了好几家，都没见她的踪迹。平时她根本不乱串的，串也是我们这几家。今个她是吃错药了还是故意和你作对？”旁边一个好心的男孩对我说。我竟然不知道那是我姑姑的孙子！

“妈妈，等不？”孩子问。

“等会吧！”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这样走了岂不遗憾终身？

“这样吧，我帮你找找，她不会远走的，刚才还在这唠嗑呢！”男孩好不热情的一副心肠直感动的我连说“谢谢！”

女儿提议去她家，我也有这个想法。她家很好找，住在最下面。门口一条小狗“汪汪”着冲我扑来，并咬住我的裤腿，女儿赶紧大呼小叫训斥它。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出来制止住了它，随即问我们找谁？当他听了我们的关系，以及我的来意，坦言相告说玲子的生活没一点起色。我不得不关怀深切地问孩子们都还好吧？

他说两个孙儿上学了，乖巧也都听话，他儿子对玲子蛮好，迁就的不得了，玲子也诚心跟他儿子过。进门这些年，几乎不吵也不闹，那份恩爱令全村人羡慕，和睦的感情也是屈指可数的。就是摘不了贫穷的帽子，原因很多，与人有关，于命也分不开……

老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的那番难受不比我少。要启程了，我忍着最后一个心结，问玲子的情绪乐观吗？

老人眉宇间的愁容霎时解开了：“还真别说，她就是坚强，这点不可否认。遇活从不喊累，遇事从不叫苦，遇灾不喊痛，遇难不退缩，我们家能撑到今天全靠她一人顶着，我那儿子，脆弱，胆小，不行，差她远了。我那两个孙子，像极了她妈，你说这不是我们家的福气是什么？”

“贫穷迟早会摆脱，只要她带领一家人勇往直前，只要她的积极能感染你们，不久的将来，你们家一定会财源滚滚！”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也不知我还能说些什么宽慰话。我感觉自己在这里是多么的渺小，或者是她的高大将我比的矮了一截吧！

“妈妈，不知何时我们还能再来？在她家门口给你留张照片吧，这样，你们就又能在一起了。”女儿出主意说。

“也好，只当是了却我的心愿。”我忧郁的眼神，沉思的姿态恐怕难纠正了。

“丛林边，也来一张！”女儿拿着手机按拍摄了。

“小路旁，站好……下次来希望是柏油，要么是水泥，其实石子也行——我要求不高，好打发。”女儿越说越没劲了。唉，来时她可是吃过饭的。

我也提不起精神——男孩回来了，却沮丧地告诉我，玲子不知跑哪里去了？

匆匆来，匆匆走，来不及见一面，这就要作别？

玲子，在哪里活都是一回事，只要我们心中的那股火焰熊熊燃烧，只要我们将美好的回忆固守到底，那么还怕经济不得蒸蒸日上吗？即使我们的人生没有出头之日，也还有孩子在延续我们的梦。我们不该被恶劣的环境所打倒，就算遍地的荆棘围困，滚滚的恶涛袭来，起码我们用性命拼搏一回了，我们无愧于自己充实而又恬淡的人生就足够。

你说，往日的女友全都攀富结贵去了，你在一年又一年的等待中失去了一个又一个。这不还有我吗？我们拉钩上过吊，我们说好不分手，人离你是千万里远了，心却陷入到时光深处的那份情愫中，永远不出来。

“走吧，别磨蹭了！全村找遍了，也没有她的身影，你不是信命吗？这就是命运的明确指示！”老公发动车子了，我恋恋不舍地回头再回头。

“妈妈，十多年没见，若她哪天真的从天而降了，你还认识吗？”可笑的女儿问了我可笑的问题。

“吃在一起，睡在一宿，改头换面也认得出来，看你说的多严重，我再怎么着也不至于陌生！”我“砰”的一声拉好车门。

车下了坡，村子逐渐隐去了。玲子，听到我深情的呼唤了吗？我今天等不到你了，但我还会再来的。那份用金钱也买不到的友情，那份至真至纯的足迹，我无法遗忘，也不可能割舍。但愿我再来的时候，你人生的春天暖洋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