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老娘看电视，也是春节假期的重要内容。看的内容自然是选择通俗易懂，儿女情长，婆婆妈妈，没完没了的言情剧。

其中的一个是纪晓岚，这个看多次了。不过是三个男人之间的打情骂俏罢了，不必想有什么深奥的道理。然而看的多了，连老娘都开始怀疑这杜小月的身份了。一个大姑娘，或寡妇，整天和一个单身男人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啊？当然，不管是大学士，还是格格，都绝非百姓可比。动辄到皇太后身边告上一状，那简直就皇上头上都管三分了。因此就很觉得这小月实在有点现代二奶的功能。当然，这些从电视里看不出来，因为那纪晓岚不仅清纯胜过柳下惠，就是清廉也绝超百分之九十的共[chan*]党员。

其实，这个电视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母亲没看出来，自己也不能说的。那就是整部电视剧如同讲给孩子的一个动物园童话：老虎成了病猫，绝不会吃羊。毒蛇没了毒牙，变成了长绳。君没君威，臣没臣相，皇帝是那么体察民情，忠臣是那样忠君爱国，体制是那样民主和谐，以人为本，充满人性关怀。如此一来，那句“伴君如伴虎”的俗语，其实在这里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因此就觉得几百年前的清廷班子也很好的。当然这样说可绝对不敢有影射当今的意思。

另外一部电视剧就是《小姨多鹤》了。是一次偶尔看了一小段，觉得好看，就连着从后半部开始看了起来，这一看就成瘾放不下了。于是借助现代技术从网上下载下来，一气呵成就看完了。不仅免去了“广告时间插播电视剧”的烦恼，还大大增加了时间自由度。34集的长度，居然三天就看完了。直看到头昏眼花，腰酸背疼，眼泪鼻涕，痛断肝肠。

故事很简单。东北一个村里有家张石匠，老两口小俩口。父子二人靠刻石碑为生，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美中不足的是儿媳不能生育，不能生育的原因是一次在赶庙会时儿媳被日本兵追赶跳下悬崖大出血造成的。后来老两口从集市上以一毛钱一斤的价钱从土匪手里买来一个多半死的日本女人竹内多鹤，希望她能承担起传宗接代的艰巨任务。而她也的确完成了这份任务：第一胎生一个丫头，第二胎一下生了俩儿子。然而从头到尾她不过是一个生育机器，甚至没有一个二房的名声，还要冒着被逐出的危险。

当然了，老太太也的确对这个日本孤女付出了母亲一般的关怀，孤女也用自己的真心终于赢得了自己在这家庭里的尊重。

当一家子带着刚满月的两个婴儿在母亲坟前哭诉的时候，煽情达到顶点：姜文(扮演儿子张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着：娘啊，我们带着您的孙子来看你了，你看看他们吧。从您走了，我才知道我再也没娘了，知道世上所有的火加起来，也没有娘的怀抱温暖。我以后再也不能叫娘了。想看娘只能到坟上来了。……

这一段哭诉，闹的电视内外都是一片泪眼啪嚓。可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他的娘是娘，这日本女人难道就不是娘了吗？因为娘死了不能喊娘了，知道悲痛。可娘还在，孩子却不知道，是不是也该悲痛。当着孩子的面，母亲不敢、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娘，这份悲痛是否更加彻骨呢？因为在三个孩子面前，这可怜的日本女人至始至终都都没承认自己的母亲身份，而三个孩子也始终不知道她才是自己的亲娘。看来，这样的“人性”也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这故事就这样一直发展下去，这家庭应该依然是“多么幸福，多么美满”。然而，共[chan*]党来了，于是一家子在“政府要清剿日本特务”的担心里开始了隐瞒和逃亡的生活。不管是躲在县城，还是躲在煤矿，那里都躲不开心底里受迫害的担心。而在不允许二房的政策下，小女人也不再承担生育任务了，只能更加丧失了拥有任何身份的可能。加上三两年一次的阶级运动，直到惊天动地的文化革命，留给她的就只能是更加悲惨的命运了。

抛开这个日本女人本人身份带来的多舛，拿这个家庭的状况做基础，再比较一下：解放前父子靠手艺吃饭，两个女人基本是家庭妇女，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解放了，老两口死了，三个大人三个孩子。男人女人都要拼死干活，也不过是艰难度日：为了几颗花生蘸而兴高采烈，为了几尺布票而低三下四的求人，为了一家生计而砸石拉煤流血流汗……就是直到改革开放了，这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这难道就是新社会的新生活？难道就是一家烈属的真正幸福？

说到烈属，其实电视剧里这个烈士很模糊，他就是张俭的哥哥。只有一两次提到了他。一次是当了镇长的铁匠说“老张家大儿子在我们部队上，后来牺牲了。”一次是矿上田秘书说“人家哥哥是烈士，自己是劳模，你能把人家怎么样？”而他父母甚至从来都不曾提到过这个儿子，张俭也从来没有利用过哥哥的烈士身份。或许这个哥哥也不过是被稀里糊涂的绑在车上拉走的壮丁吧，不过所幸拉人的主人不是土匪，而赶巧得了天下而已。

总算看完了，可觉得还该干点什么，于是找来二战六十年凤凰卫视做的一段片子，说的就是留在东北的日本人的事。其中的故事尽管没有电视这么精彩，可一定更真实。在日本战败以后，日本男人们仓惶逃命，日本女人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于是在一个废弃的屋子里，几十个日本女人就一起乖乖的躺着等死。父亲带着三个儿子就在这里任意挑选了其中三个，就组成了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直到现在。而现在这家庭的幸福就更无以复加了：所有有日本血统的人都回到了日本，或者有了日本国籍。这恐怕是多少中国人梦寐而难求的好事呢？但是其中也还有一个纯种日本老头至今还生活在中国。片子看到最后，到底也没搞清楚他究竟是因为爱中国，还是因为恨日本，才这样做。不过，当你知道他一直享受着日本政府给的日本老人待遇时，你怎么能说他是中国人呢？

当然，所有这些都是呆子私下的胡思乱想，多数没法也不能和老娘说。而能做和该做的，就是陪着老娘一起流泪、一起伤心、一起高兴、一起感受一份全体人性共有的人性。

然而，你我都知道，这飘渺的人性是如此虚伪。你我都知道，就在这虚伪的人性之外，实在还有着更丰富的内容。

于木鱼宅

2010-2-2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