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父亲对于我来说印象非常深刻。
在我老家的前园,有两张天然而就的树凳。那是在狠割资本主义尾巴那年被放倒的两棵椿树的桩,它们因此成为我和我父亲常常光顾的坐椅。在我的少年时期,我看的最多的是父亲坐在那里望着远方发呆。顺着父亲凝视的方向,我所看到的是仅仅是一座黑黝黝的山。当我再回过头去,我发现父亲的眼神里有一丝丝的凄凉与无耐。年少时的我啊,如何能理解那眼神的含义。尽管我的父亲已作古十数年,但父亲的那种眼神始终萦绕在我的心中。
我是亲眼目睹父亲的离去。
那年,正在机床旁忙碌的我突然接到父亲病病危的消息。好在县城距我家并不远,黄昏之前我就到了。当我过家的门坎,我已感觉出气氛的异常。除了一些左右乡邻,两房哥嫂及一群侄辈都围在母亲的身边,母亲正抹着泪。
我的出现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仿佛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希望似的。我无言的看了看母亲,然后一头扎进父亲的卧房。
父亲的卧房昏暗着,一盏油灯幽幽的吐着红蓝的光。我轻轻走到父亲的病榻前,父亲正在昏睡。借助油灯的光,我心碎的看到了一张壅肿又仓白的脸,那年那景,我的心被一种特殊的亲情而压抑。父亲已然感觉我的存在,他似乎很是艰难的睁开了双眼,嘴里已是喃喃有语。我慌忙握着父亲馒头似的手,泪水终于忍不住簌簌的落了下来。父亲气息微弱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父亲缓了缓口气又说:哭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父亲是一位充满睿智的老人。
抗日战争时期,父亲投笔从戎。抗战胜利后,父亲没有随大军北上。因父亲的前期身份,当地国民政府以此而要挟我父亲为他们工作。仅此因果,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我的父亲遭到了非人的‘待遇’。那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也是一代人的困苦与悲哀。
之后,父亲询问了我的工作与生活情况。为使父亲不为我担心,我当然拿最好的一一作了回答。就在那时,四叔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四叔是我们簇中的一位长辈,当年是我父亲介绍他加入了当地的新四军游击队。然而在那一年,父亲因偷偷拆阅了师部一位首长的家书而险些送上了断头台。后来才知道,举报我父亲的人正是四叔。许多年都过去了,父亲却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父亲时常提醒我们:象你们四叔这样的小人千万不可接近。并要求我们要永远与四叔,甚至于他的家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因此种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两家形同仇敌,而且有大大小小不断的摩擦......
四叔怯生生站在父亲面前,手里还提着一些礼品。父亲用他那一双无神的眼睛直逼四叔,好久,好久。空气仿佛凝固,四叔万般尴尬的站在那里。父亲突然对我吩咐道:搬张椅子给你四叔。我终于松了口气,喊了声四叔,并搬过一张椅子。父亲又对我说:三,你可以出去了。
在走出父亲卧房的一刹那,我回头望了一眼幽暗中的两位老人。我激动的发现,父亲向四叔伸出了他那双苍虬般的手。可以想象,经过近半个世纪的磨合,两位老人终于双手相握,四目相对。那沧桑的一握啊,人间的恩恩怨怨终究泯灭殆尽。
在我们生活的圈子里,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故事发生。当遇到如此的困惑与苦恼时,我们为何不给对方更多的理解或宽容呢?不是说理解万岁吗?宽容更是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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