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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城县纪委副书记胡德民刚上任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一件惊天冤案。他的车刚停在县政府大楼院子里，胡德民就看见汪县长带着两位副县长，还有一些书记，副书记，和这个部门那个部门的头头们早就站在那里欢迎他了。胡德民下车了，可他并没有走向汪县长的迎接队伍，而是匆忙地迈着步子径直走向跪在县政府大门口，双手高高举着醒目的“冤枉”两个字的一个老妇人走去。

“快把这位老大娘扶到我办公室去！”胡德民向他的助理小贾喊了声。其实，他还不知道自己办公室的门朝哪边开呢？胡副书记和贾助理两个人小心地搀扶着老大娘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竟完全忘记了他的领导和同僚们还尴尬地站在那里发愣。来到副书记办公室，那位年过古稀的老妇人竟又一下子老泪纵横地跪倒在胡副书记面前。胡德民连忙扶起老妇人，望着眼前这个衣衫破旧，发白如霜，满脸皱纹的老人家竟一阵心寒。“老大娘，我是新来的副书记，叫胡德民，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一定帮您主持公道！”胡德民强忍着泪水拉着老妇人那双干枯的手说。“胡书记，我老太婆苦呀！我有天大的冤屈……”老人家紧紧捏住胡德民的手，顿时眼泪像冲破了堤的洪水一样一股一股往外涌。

胡副书记万万没有料到，故事居然发生在十三年前，而这位老妇人竟也远山涉水，不辞劳苦地足足上访了十三年。

1996年农历7月20　号这天，老人家的儿子蔡良高高兴兴地雇了六辆大车拉着他家今年果园里丰收的苹果要去县城的外地收购商那里交易。没想到，在半路上被一伙穿着制服的警察拦住了。他们说，据群众举报，他们车上的苹果有问题，他们要暂时扣押，拉回去进行严格检查。蔡良上前去与他们理论，他们却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把蔡良打成重伤，强行拉走了六车苹果。半个月后，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家的儿子蔡良在医院不治身亡。三万块钱的苹果钱不但没有讨要回来，半个月来为了给儿子看病还欠下了亲戚朋友两万多元。老两口和刚过门没多久的儿媳妇商量着，决不能让儿子就这么冤屈死，一定要讨个说法。于是，按照农村人　“有冤不葬”的说法，老两口把儿子的棺木放在自己住的土窑里，踏上了上访告状的路程。

老人家自知道儿子过世的消息后就一病不起，靠媳妇桂香照料。老伴没日没夜地递着状子往城里跑，两个月后也积劳成疾，瘁死在了半路上。老头子死不瞑目，死之前手里紧紧攥着状子，眼睛望着老天爷断了气。老人家没有将老伴下葬，而是和儿子的棺木一起摆在了他的土窑里。自此，过门还不到半年的儿媳桂香接起公公的状子，又踏上了漫漫上访路。

2

老天无眼，不久后老人家的儿媳桂香也出了事。那天桂香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进展，手里捏着法院判给蔡良的一万五千块钱医药费和安葬费，走着夜路正兴奋地赶回家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婆婆时。岂不料，在半路上碰到两个喝的醉醺醺的陌生男子。他们不但抢走了蔡良用生命换来的一万五千块钱，而且还毫无人性地用绳子困住桂香将她奸污了。农村女人重名誉，尤其是刚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那晚的事，只是回家后对婆婆说自己大意丢了那一万五千块钱。第二天，桂香悄悄买了一包老鼠药打算自杀。可回家一看见趴在男人和公公棺木前把眼睛都快哭瞎了的婆婆，桂香心软了。不久后，桂香心力交瘁，积怨成疾，终于精神崩溃成了疯子。她成天疯疯癫癫，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婆婆，就连自己的大小便也常常失禁。疯了后的桂香嘴里只是不停地念叨着一句话——“良子，我对不住你！”

从那以后，老人家接过了儿媳手里的重担。她不仅每天要爬一整天的山路去县城上访告状，回家后还得照料疯儿媳的生活。

一晃十三年过去了，老人家始终如一地在做着同一件事。儿子和老头子的棺木足足和她一起度过了四千七百多个不眠夜，老人家每晚都要趴在他们的棺木前大哭一场，直至眼睛哭干，哭出脓水。可是，令人费解的是，在这十三年的上访过程中，她居然没有碰到过一个真正愿意去帮助她，能给她一个公公正正的说法的人。

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时常在想：这不是共[chan*]党的天下吗？共[chan*]党人“执政为民”、“为人民服务”和跟人民群众的“鱼水关系”难道都只是句空口号吗？她甚至有些绝望了。

“啪……啪！”听完老人家声泪俱下的讲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后，胡副书记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记耳光，双膝一软跪倒在了老人家面前。“大娘，对不起！我来晚了！让您受苦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刚才那两个耳光我不仅是在为自己打，更是在为那些妄为共[chan*]党人，却只知空喊口号，不为群众谋福利，喝农民血，吃农民肉的腐败官员打耳光！”十三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个大领导在她一个老太婆面前这样说话，而且还跪在她面前打自己耳光，打腐败官员的耳光。老人家一声大哭，释放出了积攒在心里十三年之久的苦水。她坚信，她遇上了一个好官，一个青天大老爷！是共[chan*]党的天下，就一定会有说理的地方！

“大娘，您放心，我一定尽快着手去调查您的案子。我保证，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还您一个公道，让亡人入土为安！”胡德民信誓旦旦地向老人家承诺道。

送走了老人家，胡德民副书记的助理小贾开口说话了：“胡书记，其实……其实您刚才根本就不该把那个案子揽过来。您刚来，还不了解情况，那可是件谁沾谁倒霉的烂案子，要不也不会搁了十三年也没人管呀。再说，像那种案子，也不属于咱们纪委负责呀。”胡德民抬头瞟了小贾一眼，愤怒的说：“噢？像你这么说，那这个案子就该这么撂着，再撂它个三年十年的，等那老人家含冤过世之后，也就没人再来闹事了，我们这些当官的也就息事宁人了，心安理得啦？那我们还做这个官干什么！不如去做个衣冠禽兽算啦！”小贾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敢再说，因为他自觉理屈词穷了。

3

第二天，胡副书记和助理小贾两个人坐着一辆老式吉普车来到了枣子村，找到了蔡良的家。这是村里唯一还住在半山沟土窑洞里的一家人，而且仅有的三只土窑已经坍塌严重，裂缝到处蔓延。老大娘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架最传统老式的纺线车旁纺线。她看见胡德民副书记走进了院子，连忙激动地站起身来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胡书记！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找我老太婆，以前的领导也没少在嘴上答应过我，可十三年来也没有一个人踏进过我家半步。你……你还是第一个呢？”说话间，老人家已经收不住眼泪的哭起来。老人的眼泪里包含着十三年来的酸楚，也含载着她看见新希望后的欣慰。在老人的引导下，胡德民走进老人家住的那只窑洞，他看见里面放着两口已经烂的掉渣，且有些潮得发霉的棺材。他向两位死者的棺木深深地鞠了两个躬，老人家爬到老伴和儿子的棺木上，老泪纵横地喊着：“老头子，良子啊，你们看见了吗？你们快睁开眼看看呢，这位是县里新来的书记，是个大官！他专门来看你们了呀，老头子呀，儿子……”扶起老人家，胡德民这才看见良子的棺材后面躲着一个全身脏兮兮的女人。她的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走出老人的家里，胡副书记感觉自己身负重责。他令司机把车先后开到县公安局和检察院，然后他去案宗室调出了十三年前蔡良事件的案宗带回了办公室。胡副书记一头扎进厚厚的两摞案宗里，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多钟他才趴在桌子上疲惫地睡了一会儿。

这一夜下来，胡副书记的收获可不小，基本上已经对案件的性质和责任问题有了定论。县法警队队长赵亮十三年前非法霸占农民蔡良价值三万多元的苹果，又施暴打伤蔡良，最终致其不治身亡。虽然法院做出民事赔偿，但赔偿数额根本就不符合民法规定。更让胡德民吃惊的是，赵亮等人理应受到的刑事责任也被“变通”判成民事赔偿。这一切根本就不符合国法规定，而且概属滥用职权，徇私舞弊。

天一亮，胡副书记就命助理小贾召集县公安部门代表、县法院代表、县政府办公室代表、及县报记者来到政府会议室开会。他的开场白第一句话就是：“共[chan*]党领导的天下难道就没王法了吗！”这句话一出，着实令在座的各部门代表吃了不小一惊。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胡副书记这把火烧得让在场的人都吃惊不小。接着，胡德民直入正题，责问公安部门和法院，为什么对法警队队长赵亮一再袒护，而且徇私舞弊。事实摆在面前，两部门的代表面面相窥，都无话可说。最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王彬的一句话才打破了这种僵局。“法警队队长赵亮的叔叔是我们市的赵副市长，所以这几年任由他纠集手下一帮恶棍为非作歹，欺压百姓，而且还跟黑社会有着某种关联。可是，我们这些小小县级地方官谁也不敢去动他，怕得罪了他那在上边当副市长的叔叔，也怕惹火上身呀！”胡副书记听完“啪”地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得嘴角直哆嗦：“我们都是共[chan*]党员，是人名群众的父母官。如果我们怕这个怕那个的，还不如回家抱孩子，当娘们儿呢！我们是国家干部，做的是共[chan*]党的官，是人民群众的官，不是他谁一家的官！身正不怕影子歪，马上调查赵亮等人，证据确凿后立即实施抓捕，公正执法！”

4

第二天早晨，胡德民正坐在办公室看资料，忽然电话响了，他顺手抓住电话放在耳朵旁：“是胡副书记吧？我告诉你，刚来才几天呀，屁股还没在纪委办公室的椅子上坐热呢，可别给我多管闲事！想当青天呀？就怕自己丢了乌纱做不成官不说，别连累你的老婆孩子！”“喂！喂……你是谁？”“嘟……嘟”还没等胡德民说话，对方就已经挂掉了电话。很明显，这是一个威胁电话，而且是针对赵亮一案的。胡德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抓起电话慌乱地拨着号。电话通了，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喂，德民吗？”胡德民听到妻子的声音异常兴奋，激动地说：“对，对，是我。你还好吗？儿子还好吗？”“嗯，都好，我们都好！儿子现在就在我身边，他想你啦，想跟你说话……”“哦，不了，我还有事，这几天你跟儿子别出门，千万记住！”还没等妻子把电话给十一岁的儿子，胡德民就一口气说完话挂掉了电话。

刚放下电话，助理小贾神情慌张地走了进来。“胡书记，不好啦！昨天参与调查赵亮的同志，有些接到匿名电话，有些车子被划了，还有些昨晚被人砸破了家里的玻璃，就连我的电动车也被人戳破了轮胎！”“我也接到匿名恐吓电话了。”胡德民不紧不慢，镇定自若地说。“昨天查了一天，掌握到抓捕赵亮的可靠证据了吗？”胡德民问站在他办公桌面前的小贾。“嗯，我正要跟您汇报呢！根据昨天一天的调查结果来看，就现在我们所掌握的材料就足以让赵亮蹲十年以上的大狱了！”小贾边说边将一打资料递到胡副书记手里。胡德民翻了翻前面的几页，一拍桌子，高兴地说：“好！立即抓捕赵亮等涉案人员！”随着胡德民的一声令下，整个凤城县响起了一片警笛声。

直到第二天清晨，抓获赵亮等涉案人员二十三人。随后又据这些人的供述，牵扯出黑社会性质团伙一个，县级干部四人，乡级干部六人，以及下属单位干部二十余人，涉案三十多起。法院宣判这天，县法院被人民群众围得水泄不通。宣判完毕后，群众中间锣鼓震天，鞭炮声响彻了整个凤城县。这个时候，胡德民又翻开了另一起冤案的案宗。

一年后，胡德民接到市里的调令，任命他为市纪委副书记。胡书记走的这一天，县政府大门口早早就围满了为他们的“百姓书记”送行的人民群众。朴实善良的农民没有钱去买高贵的烟酒、礼品、营养品，他们也知道胡书记是不稀罕这些的。他们手里个个提着自家菜园子里的青菜萝卜，老母鸡下的蛋，果树上新摘的果子，还有些人纯粹牵来了自家的老母鸡，山羊……

为首的几个群众抬着一块上书“人民青天”四个大字的牌匾跪在了县政府大门口，等着他们的书记下来接匾。县法制报、生活报、晚报和市新消息报、市法制报、市官网记者，甚至省报记者也都围在了政府门口，等着采访这位“人民青天”，“百姓书记”。

胡书记站在办公室的窗子旁望着下面的人民群众，他的眼睛湿润了。胡书记对身边的助理小贾说：“在我们的眼里，人民群众的事都是芝麻绿豆，不足过问。可在这些百姓眼里，那就是关乎生计，甚至牵连命运的大事！当我们这些吃‘皇粮’，拿‘俸禄’的官为他们做点分内的小事，这些质朴善良的百姓就会感恩在心，能把你记一辈子！‘人民青天’这个帽子太大了，我胡德民何德何能，愧不敢受啊！你下去跟群众们说，就说我已经走了！”说完，胡书记和司机小王提着行李从县政府大楼后门悄悄走了。

不久，汪县长带领一帮干部走出了政府大楼。他亲手接过群众手里的“人民青天”牌匾，跟大家说：“做为胡德民同志的老上级，我替他愧受此匾。我感觉到这绝不是一块普通的牌匾，而是一块重千斤，镇邪风，压贪官，反腐败，倡清廉的‘民心牌’！我想借胡德民同志的牌匾来正正我们县政府大楼的正气！”

此后，县政府总有一部分官员像偷了米的老鼠一样，绕过大楼正门，悄悄从后门进去。因为，凤城县的县政府大楼正门前挂着一块上书“人民青天”的牌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