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幺叔的那些事儿三河汉子

发表于-2010年02月19日 上午11:35评论-2条

幺叔的那些事儿

我不是有意要暴家丑,是记忆中常有些抹不去的东西在萦绕。说实话,这种事说起来会被人耻笑,所以一直以来都没好意思说。今天有些憋不住,想叨叨。或许是中午二狗的三杯猴三尿(酒)的作用吧,我壮起了胆。耻笑吧,管他呢。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其实幺叔的故事很简单,也不吸引人。可是不知为啥子,我就是想说他。现在想来,或许是幺叔所做的事有点离普,有点太不合道德的范畴吧。你想啊,一个男孩,上小学就搞女孩,才几岁呀,是不是有点离谱?成年后,做啥不好,偏偏要去勾引人家老婆。或许我用“搞”“勾引”这样的词说自己的幺叔有点过分,可事实就这样,我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词来表达,就只好这样说啦。

我的老家在羊马河上。现在回去,总有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情愫产生。陌生的是那河,那水。记忆中那么宽大,那么清澈,那么幽深的河与水,竟是这般的一条小溪,水浅得淹不到肚脐。曾经的大河、深潭哪里去了?而河上的那道桥,桥头的那个土地菩萨,分明又是那么熟悉。桥下,终日流着湍急河水的石滩已然依旧。很奇怪那么一条作为主要交通道路的石桥下,居然可以作为约会的地点,怎么能藏住人? 

幺叔的坟就在桥的上头,坟头朝着河湾,可以终日看到羊马河水流来又流走。多少年了,坟上的草枯了又荣,荣了又枯,我脑子里的幺叔还是28岁,永远那么年轻,充满活力-----

过了羊马桥,走一长串像蚯蚓一样的榜榜田坎,再过一道小弯,再走两根田坎,就到我家了。三合头的茅屋,总共7间。幺叔跟祖母住东边三间半(堂屋是共有的,一家半间),我家住西边三间半。

幺叔大我10岁,长得牛高马大,跟我的矮小形成了鲜明对照。但幺叔读书不如我,山高老长的了,还跟我读小学,而且成绩垫后。他面相有点憨,傻傻的那种样子,遇事也不怎么动脑子,不管干得干不得的事都敢干。比如同学打架,别人看热闹,他却走上前,伸出拳头一晃,那架,就散了。事后,就有几个人围着他打,他也就常常鼻青脸肿。祖母说他四肢发达,脑壳简单。可是,在我眼中,幺叔很有男人的威猛,同龄的男男女女,看见他都怕。我5岁读一年级,幺叔上六年级。他班二狗,上学老欺负我。一天放学,幺叔叫住了他,“二狗,你个狗日,站倒,有话跟你说。”二狗撒腿就跑。他也不想想,幺叔是啥人,腿长着呢,他能跑过幺叔!没有跑完半根田坎就被逮到了。“啪”,幺叔甩过一拳,重重的打在了二狗脸上,二狗应声就倒下了。我高兴,解气,拍着手喊“打得好”。二狗从此不敢惹我。但是,幺叔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辍学了。那是二狗老爹,拉着二狗到学校让老师看肿得像馒头的半边脸。老师狠狠训了幺叔,让幺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检讨,还在教室角落里站了半天,又家访给祖母说了。幺叔遭了祖母的打,从此恨死老师,再不去上学。那年,幺叔15岁。

幺叔的憨却讨女孩喜欢。当然,我说的女孩是有特指的,那就是吴梦。是不是他“老实”,敢出头的缘故我不能肯定,反正很长一段时间,他跟吴梦差不多是形影不离。

以羊马河为界,河对面是四社,我们是五社。二狗是四社的,住河对面。二狗比幺叔小两岁。河对面的土地菩萨上头,是一个小山丘,山丘上有两户人家,二狗家就其中之一。另一户人家姓吴,与二狗家墙挨墙。吴家有一女,叫吴梦,比二狗还小一岁,也和幺叔一个班。平常,二狗总爱等吴梦一路上学,可不晓得为啥,吴梦老大不愿意,不是先走了就是故意拖迟。有好几回,吴梦却在桥头土地菩萨旁我们五社跟四社合路的那个路口,“意外”地碰上了幺叔。吴梦上学根本不走这条路。她应该走上边那条又平又近的路,走这条路要从山丘上绕下来,转了一个圈。吴梦的解释是这条路好走。屁。又烂又窄的路还好走?我晓得她是找借口。幺叔也变了,后来上学就不等我,要么一个人早早去了,要么就等我走了他才出来。好久我都没有找到原因,幺叔为啥要一个人上学。有一回我故意先从家里出来,过了桥就躲到了土地菩萨背后,想等幺叔出来看看他究竟干啥子。我看到幺叔从家里出来,走上了桥头,过桥来了,我赶紧把头埋下,藏得死死的。好一阵,听不见幺叔的脚步声,心想他肯定走远了。抬起头来才知道,幺叔就站在我屁股后头,正笑嘻嘻的看着我呢。“你不上学,藏在这里做啥子?想挨了呀。”幺叔说着伸手来揪我耳朵,我吃一吓,嗨嗨笑着跑走了。

幺叔辍学后,我发现吴梦上学开始迟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晓得她为啥子老迟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见幺叔一大早就背着割草背篼出去了。幺叔真勤快,要不是读书,我肯定还在睡大觉。我从心底赞叹幺叔。我吃完饭去上学。看时间还早,走得就不急,脚步放得也轻。走到羊马桥上时,忽然听到桥下有细细的说话声。开始我吓了一跳。哪个恁早的跑到桥底下做啥子,别是偷儿哈。等细听,感觉声音很熟,偏下头往桥下一看,乖乖,不是别人,却原来是吴梦跟幺叔。那个时节正好河水少,不大的水流从桥下两墩石头的缝隙中穿过,形成一道哗哗的溪流。那水清澈而透明,像天上撒落的玉液。吴梦和幺叔分坐两边的石头上,把腿伸进流动的水里,任冰凉凉的水洗涤着双脚和白嫩嫩的腿。我分明看见吴梦的脚搁在幺叔的脚上,两个人的脸都红红的,嘻嘻地小声说着什么。我还看见吴梦用手浇水到幺叔的身上,幺叔也浇了吴梦的水。我实在忍不住,就咳了一声,吓得幺叔跟吴梦嗖地起身,各自藏进了桥墩下。我晓得闯了祸,飞快地跑了。过了一阵不见动静,幺叔一个人先上桥来,看见是我,冲我背影吼“狗东西,你敢乱说,回家来看我收拾你。”我也不答话,闷着头一直跑到学校。过了好久,我才看见吴梦进教室来。

放学后,吴梦一改慌急急回家的习惯,在出学校的路口赖着,直到我从她身边走过,才跟在我屁股后头往回走。我闷着不出声,她也闷着没出声。走了一段路,看看人稀少了,她才蚊子叫般轻声呼我。“三娃子,等等,我有话跟你说。”我回头瞄了她一眼,脚下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说实话,在那时的我的眼中,吴梦长得的确漂亮。一头长发,两根小辫,瓜子脸上,大眼小嘴,一笑一对小酒窝,就像晨露中含苞欲放的花蕾,娇嫩得不忍心触摸。我人小鬼大,也正暗恋着她呢。突然间发现她跟幺叔好,心中一下难以接受,正伤心着,她的这一声叫,让我很不舒服。你听那声音,“三娃子”,叫得多自然,已然就是我的长辈了!呸,我能接受么?但是我爱幺叔,幺叔疼我,护我,我不能坏幺叔的好事。为了他们两个人,我站下了。看看我们后边没有了人,吴梦贴近我说:“我跟你幺叔在桥下耍,你别乱说哈。我要是回家去遭了,叫你幺叔打扁你。”我和谁说去?我能说么?我不想得罪吴梦,不想她恨我。于是冲她一笑说“晓得”。我发现我说这话时,心酸酸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吴梦见我答应了,两眼顿时放光,脸上释出亮彩。我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姑娘,在成熟为女人后,会害死幺叔。

星期天,幺叔喊我去河里捉鱼,那是件很好玩的事,我当然乐意啦。

羊马桥石滩的下游,一湾河水飘飘逸逸,一刻不歇地流着。每年夏天,四社五社住在河边的小男子汉们,没有不到河里洗澡的。我记得河水深得很。那时的我大约一米多高吧,身子直立沉下去,把手举起来还出不了水面。河里鱼很多。幺叔是摸鱼的能手,一次潜水下去,浮上来时手里总会有一条鱼,很少有空手的时候。差不多整个夏天,他都泡在河里。

我以为又是摸鱼。“冷得很哟”,我对幺叔说。幺叔扬了扬手中的舀水篼(一中用竹编的古老的提水工具),“冷啥子,一会儿你还热得很,”我哪来的力气,可拉不动舀水篼。我嘟哝。幺叔想想也是,就去叫上跟他差不多大的解老幺。到了河边不久,吴梦也来了。我很奇怪吴梦来做啥子,我们那个地方,女孩是不下河捉鱼的。再说了,男孩下河摸鱼的时候,都是一丝不挂的,女孩能看!?“我约她的。今天不脱衣裳哈。”幺叔看我疑惑,冲我说。

严格说来,羊马河是条界河。四社和五社分住河的两边。河里除了水,就是在大人们看来并不值得为之争夺的一些小鱼,所以好像从来没有划过界。对于河里的鱼,谁有办法去捉,鱼就是谁的。大人们是很少去捉鱼的,说是得不偿失。小孩就不同了,一有机会,就会下到河里,或摸,或捞,或者干脆把水弄干了捉。那天幺叔就是要舀干水捉鱼。

秋天里正是河水减少的时候,河水差不多全归了槽,从桥下石滩的缺口中流出。本来,在桥下的石滩上扎一道土坎,河水就被拦住了,下边就可以放心地舀水捉鱼。只不过土坎要筑高点,有点费时。幺叔图撇托,就在下游扎了一根细细的土坎,然后顺河的一边掏出一条沟来。让水顺着沟流走,这样既省事又可放心舀鱼。只要上游水流不变,扎起来的土坎就不会垮。幺叔、吴梦、解老幺、还有我,四个人扎起土坎就开始舀水。开初,看着清汪汪一氹水,我和解老幺都有点担心,怕舀不干。要知道,几个年龄不大的人,是用最原始的方法舀水的。幺叔和解老幺合作用舀水篼,我和吴梦则各用一口瓷盆。“啥子舀不干哟,这点儿水,大不了多舀会儿。”幺叔打气说。于是四个人就开始舀水。

幺叔特别卖力。解老幺舀了不大一阵就说难得干,要歇稍(休息),幺叔眼睛一瞪,“看你狗日恁逑大个,咋个懒得很呐。刚刚开舀就要歇稍,当真舀不干哈。”解老幺没法子,只好继续舀。我看吴梦舀水也很卖力,就问她咋个想到跑来跟我们一起舀鱼。吴梦说她妈想吃鱼。我晓得吴梦妈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医了好久都没有好。病久了的人常常对某一种食物很渴望。吴梦妈想吃鱼很正常。羊马河里虽然好弄鱼,但乡下没有人专门弄来卖,想买也没有。吴梦就找到幺叔捉鱼。幺叔原本就是那种啥子事都敢干的人,平常遇到事从不退缩。比如那回上体育课,二狗突然间喊肚皮疼,倒在坝子里翻来滚去惊嘶嘶的叫,一干人看着都怕了,上课的女老师急得没法子,幺叔上去背起他就跑,足足跑了一公里多路。送到村里医生那儿,二狗脸都紫了,说是“绞肠痧”,再晚半小时就拐了。何况这是吴梦来求,你说幺叔能推脱么?但是摸鱼的季节已经过去,再说,秋水也太冷,幺叔这才决定舀干河水捉鱼。

四个人拼命干着,眼看着河里的水一点一点地减少,兴奋劲也就一次次被提起来。好一阵子,上游的来水越来越少,幺叔很高兴,说是菩萨看照,等捉了鱼去烧柱香。中午饭是吴梦回家去端来的。稀饭就咸菜,我们一顿狼吞虎咽,丢下碗又接着干。快黄昏的时候,河里的水就要舀干,浅水的地方已经能看见鱼跑动了。几个人都很激动,手中的舀水工具舞动得飞快------正在兴奋的时候,忽然“哗”的一声,拦水的土坎垮了,满河的水轰的一下全涌进了本已要舀干的河里。幺叔首先愣了,接着是吴梦和解老幺的叹息,幺叔的咒骂。“狗日,这水咋个突然间涨起来了呢?哪点来的水哟。”鱼是捉不成了。幺叔收起舀水篼,顺着河沿往上走去。他要看看这么多水是从哪儿来的。走到桥下,他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不知几时,有人在石滩上筑了一道土坎,土坎的一边已被水浸泡过,凹槽的地方被扒开一个大缺口,河水哗哗地正从缺口狂奔着。幺叔一抬头,看见二狗站在小山包上,正望着他嘻嘻的笑呢……

舀鱼事件后,幺叔跟吴梦更亲密。那段时间,幺叔前边走,后面远远就能听到歌声。幺叔过早地享受起了幸福。

记忆有时候也糊弄人,记起来的事很恍惚,特别是喝过猴三尿后,记起来的事往往连自己都弄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本来想说幺叔的事绝对真实,但也保证不了万一记错。由此我不想欺骗人,要是有人看了这个故事感觉我在瞎编忽悠人,那肯定是猴三尿的缘故,我首先向看过这个故事的读者道歉!阿弥托福。不过请相信,我的原出发点是真实的,一句假话都没有。这不,正说话间,我就看见了二狗。跟他打过招呼之后,我又想起了他跟幺叔的恩恩怨怨,这个故事才得以延续——

二狗在镇上读完了初中以后就辍学了。那年镇上修公路,需要大量的石子。二狗在公路边开了石厂,打石子卖。石厂开了一个月,钱就哗哗的流进腰包。那时的农村,一个月能赚两三千块钱,简直是不得了。说句时髦的话,叫“威风”。二狗包包头有了钱,就找吴梦去帮他,做会计。吴梦去的头天晚上来找幺叔,把二狗的话说了。幺叔当时也没怎么想,还高兴地跟吴梦说,“去吧,好事。别人想去还不得行呢。”那天晚上的月很亮,幺叔和吴梦就坐在桥下的石滩上。幺叔依然把脚泡在水里,任由河水冲刷。吴梦挪过来,和他坐在同一块石上。没有多久他们就抱在了一起,嘴就接上了。幺叔的舌头伸进吴梦的嘴里,热血就沸腾,三下两下就蹬掉了裤叉。吴梦的呻吟声,和幺叔的喘息声就随之而起------后来幺叔说那是他们第一次偷干那事。其实说不说都一样,只有鬼才信幺叔的话。

吴梦到石厂上班后,天天和二狗在一起。二狗很殷勤,两只眼睛火辣辣的,时时刻刻释放着电流。开初吴梦很矜持,对二狗说不上是感激还是讨厌。能到石厂上班挣钱,的确是件很美的事,从这个角度说,她很感激二狗。所以,但凡二狗说的话她都听,也用心去做。两个人时时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就生出感情来。吴梦逐渐接受了二狗,也感觉出二狗并不是那么讨厌。而且,她发现二狗的确很能干,把个石厂弄得红红火火。一个月过去,二狗竟给她开了800元工资。在地里,她一年还刨不来那么多钱。而幺叔呢,除了一身力气,啥子都不行。渐渐地,吴梦对幺叔开始疏远。

晚霞燃烧起来的时候,幺叔去约吴梦,吴梦推说有事,不见。幺叔很郁闷,多少天来都这样,他实在受不了。幺叔在吴梦的屋前逗留了好久。他坐在离吴梦屋子不远的小山包上,嘴里吐着烟圈。一条小狗躺在身边,那是吴梦家的小黑。小黑不知道幺叔有心事,看见他,特地跑来陪他的。要是以往,幺叔心情好,会抱一抱小黑,或逗小黑玩。幺叔今天没有理小黑,只是一个人沉闷,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啥子。天边的晚霞由红转暗,渐渐黑了,附近的芭蕉树和野草已经开始模糊。山包下的田坎上,偶有晚归的水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没有得到呼应的小黑,躺了一会后,没趣似的离开了。小山包上只留下幺叔孤独的黑影。幺叔一支不接一支地抽着烟,夜很静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幺叔猛地吸了两口烟,烧红的火星把黑透的夜都洇亮了。他站起身来,甩掉烟头,然后狠狠地用脚使劲踩了又踩,这才甩开步子往石厂而去------

第二天,幺叔还在睡觉,派出所警察就赶到了。幺叔因烧房子而被判了3年。那年,幺叔19岁。

羊马河水依旧流着。

芳草萋萋,绿竹夹岸的羊马河鱼跃鸟翔。幺叔穿梭于暮雨晨烟,行走于酷署严寒。时不时,河弯里会有一两声“太阳出来乐儿,红艳艳啰------”飞出来,声音沙哑,不像在唱,倒像是吼,那便是幺叔。太阳把幺叔的皮肤晒得黝黑发亮,风霜把幺叔的脸涂抹成了古铜色,日子把幺叔成熟为一条汉子。出狱后的生活仍有点苦,但豁达的幺叔没在意,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吴梦跟二狗结婚那天,幺叔一早就提了一瓶酒来到羊马桥下,坐在那块曾经和吴梦缠绵过的石滩上,仰起脖子,把一瓶酒咕咚咕咚全倒进了肚子里。趁着酒劲,幺叔嘴里嘣出了一句一句的脏话。“我日------个狗日二狗,抢老子的婆娘------我日------吴梦个狗日-------不是好女人------”吼着骂着,幺叔整个身子就躺在了石滩上,任由水流在脚脖子上冲刷。幺叔醉了,醉得如一滩烂泥,睡在石滩上一个整天又一夜,害得祖母一夜没敢睡觉,我老爸老妈整夜的找。他们到处都找过了,就是没有想到那桥下的石滩。幺叔从没在外边过过夜,祖母相信他一定是出了事,担心了一晚上,也流了一晚上的眼泪。第二天,幺叔歪歪倒倒地回来的时候,祖母既心疼又气恼,举着的棍子差点就落在了幺叔的身上。幺叔的豁达,原来是装出来的!

那天醉酒过后,幺叔再也打不起精神来,干啥子事都蔫虚虚的,与先前判若两人。祖母到处张罗给他说媳妇,第一个女人来时我见过,人很漂亮,一点都不比吴梦差。可是人家看了幺叔那个家,看了拖病的祖母,回去后就再没音讯了。后来相继又说了几个,不是幺叔嫌人家丑,就是人家觉得幺叔傻穷,都没干成。最后那个住了小半夜,幺叔也有点意思。吃过晚饭,幺叔叫祖母到我们家,他守着那女人就想上床,不想人家不干,幺叔就估倒干,那女的给了幺叔一巴掌,当晚就走了。幺叔恶名传开,后来再没有女人来过。不久,祖母也死了,他越发萎靡。我放假回去的时候,见他那样,问他,为啥没精神了?幺叔说你娃子读你的书,管恁逑多事干嘛。再问,他就恼。一天看他精神好点,我偷了老爸半瓶酒,把幺叔约到了羊马桥下。三口酒下肚,幺叔的话多了起来。幺叔说他真的很憨,去烧那个逑钱不值的石厂棚棚,都是吴梦害的。就是想报复二狗,给吴梦一点颜色看。谁晓得------哎,要是不冲动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件事发生,兴许跟吴梦还有点说头,现在全完了。我理解幺叔,他何止烧石厂冲动,最后来家的那个女人,他要是不那么着急,说不定就干成了。我劝幺叔说天下女人多的是,在等着你呢。幺叔摇摇头,喝下瓶里最后一点酒,躺倒在石滩上不理我了。

我不知道男人与女人之间,竟然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直到成年后我才明白,老人嘴里“安家”的含义,男人女人,最终要结合才能成为家------

幸好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吴梦跟二狗结婚两年后,镇上公路早修完,二狗石厂也关闭了。在家不好弄钱,二狗便南下深圳打工,家里,只留了吴梦带着一个孩子。

农村里的活,没有一个男人干的确还不行,特别是田里的活。比如栽秧啦,打谷啦,犁田耙田啦------二狗是春节后走的,走了不久就要栽秧子。吴梦望着一块块水田发愁。她想找个人帮忙,可农忙时节大多搞换工,短工实在不好请。无奈之下,吴梦只好自己下田。一个年轻女人,从没下田干过活,干得来啥呢。首先,犁田就把她难住了。套牛就花去了半天。头一犁下去,犁头哗的一下就深深地钻进了泥里,扳都扳不动,气得她跳到田坎上,看着田里的牛流眼泪。吴梦的田就在河的对面。与幺叔的田隔着一条羊马河。你想啊,那河其实就是一条小溪,窄的地方,人跑急了,一下就能蹦到对岸,哪有看不见之理。那天正好幺叔犁自家的田。他赶着牛一早就下田了。吴梦下田的时候,他并没在意。等到犁过几圈,坐下来抽口烟的时候,看见对岸一个人愣愣地站在田坎上半天不动,这才注意看过去。这一看不打紧,整个儿就把幺叔给钉住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幺叔丢下自家的牛,急慌慌的跑过河去。“按住犁把,犁浅点噻。”幺叔边说边下田扶正犁头,哗啦啦犁了一圈。“你看住牛,我把那边的牛套了过来。”幺叔没等吴梦回答,停下犁头飞快地跑过河,把自己的牛牵上来,套到河边,连犁头都没洗,就返回给吴梦犁田了。吴梦看见幺叔时,惊喜得呆住了,以致于傻愣愣的站了好久。直到幺叔喊她看住牛,才“哎”地应了一声。吴梦三口人的田,幺叔熬到天黑才犁完,第二天又去给耙了。

栽秧子了,幺叔没有等吴梦来喊,自己过去帮忙。阳春三月,天还冷,清早秧田里的水,很扎骨头。天刚蒙蒙亮,幺叔已经在秧田里了。吴梦到的时候,他已经扯下了一大堆秧头。午饭是在田坎上吃的。按习惯,幺滩(中途休息)要吃猪儿粑,一则因为没人在家做,二则吴梦做不来,所以连猪儿粑都免了。幺叔栽秧子,吴梦在田坎上帮着打下手,配合得倒也默契。幺叔人年轻,身体结实,干活是好手,活干得也快。虽然第二天收得很晚,但两天就把秧子给栽完了。当夜幕沉沉落下,视野里的景物开始模糊时,幺叔栽下了最后一棵秧。天黑得很快。那天是一个下玄月,月色昏暗,幺叔上田坎就已经不太看得清东西了。吴梦走在前边,幺叔跟在她屁股后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田坎有的地方被泥水打湿了,滑得很,吴梦一个蹩脚,差点就倒在了田里,幺叔赶忙伸手扶住她。干活的人,衣穿得不厚,幺叔的手摸着吴梦的腰,软软的柔柔的,激情立刻就出来了。吴梦心头也一热,但只一刹就过去了。她很快争脱幺叔的手,急急的走了。

晚饭后,幺叔帮吴梦收拾这收拾那,没有要走的意思。吴梦孩子小,睡得也早,不久就哄睡了。屋里只剩了幺叔跟吴梦两个人。幺叔眼睛热辣辣的,喷着火,仿佛要把吴梦融化。吴梦低着头,尽量不看幺叔。两个人沉默了几分钟,幺叔耐不住,上前要抱吴梦,没想到被吴梦拒绝了。吴梦说,“你走吧,天太晚了,我们孤男寡女的,二天人家说起不好。工钱我迟天给你。”幺叔没想到吴梦会这样,悻悻的,很不情愿的走了。不过,吴梦的拒绝并没有使幺叔死心,过后仍经常去吴梦家帮忙。没人时,幺叔就会找借口挨近吴梦,或摸一下,或抱抱。吴梦矜持了一段时间,实在抵抗不了幺叔的进攻。再说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长时间一个人在家,得不到抚慰,生理上也渴望,所以防线在一个雷雨之夜终于垮塌。

那天幺叔帮吴梦打谷子。乡坝头打谷子一般要四个人,两个人割谷两个人打。这样配对的原因是方便拉半桶(像斗一样的打谷工具)。幺叔跟吴梦说,请啥子人哟,我一个人两天就给你打完了。吴梦说那就我跟你一起打。两个人商商量量的,果真两天把谷子给打完了。当幺叔割下最后一根谷穗时,天上黑云压了过来,雷声也“咔嚓咔嚓”的在头顶炸响。眼看大雨来临,幺叔跟吴梦急慌慌的收拾了工具,挑着谷子就往家跑。前脚进屋,瓢泼大雨后脚就跟上来了。吴梦很高兴谷子打完了,晚上弄了猴三尿来,陪幺叔喝几杯。猴三尿是啥子东西呀!是专门煽情燥性热情感的。打谷子天气本来就热,几杯猴三尿下肚,热度就更高了。幺叔热得不行,干脆脱光了身子,只留了一条裤衩。吴梦也把长衣长裤脱了,只穿了短衫短裤。再喝两杯过后,幺叔的眼睛就射出热辣辣的光,就伸手拉过吴梦来。一碰到吴梦的奶子,他的心就狂跳,眼就迷离,那手就迫不及待地滑向了不该去的地方。这回吴梦没有拒绝,任由幺叔抱上床去------

二狗回来过春节。头两天,跟吴梦很亲热,久别胜新婚,看看他们俩就晓得那话不假。大年三十,二狗赶了一趟场,也不晓得听到些啥子,回来就脸色阴冷得难看。晚上,喝了两杯酒,二狗心里憋得慌,趁着酒劲,对吴梦冲口就骂:“狗日,烂婆娘,老子在外边挣钱,狗日却在屋头偷人,给老子戴绿帽子。是人不是!”吴梦开初不晓得二狗啥子事不安逸,等到二狗骂了,才晓得肯定有人把她跟幺叔的事给他说了,于是就回他说,“你发啥子风,以为我容易?要不是人家帮忙,连秧子都栽不下去,你回家来吃逑。你要做啥子?听了哪个嚼舌根,喝两杯猴三尿就跟我狠!”二狗见吴梦连软话都不说一句,心火陡然升旺,骂得更难听。吴梦心想要是服软认了,以后就别想过日子,不成天挨打挨骂才怪,于是与二狗对骂。两个人互不相让,越骂越凶。乡坝头有个陋习,男人骂不赢婆娘就打。二狗也不例外,见吴梦跟他凶,抓住就是一巴掌。吴梦哪里吃这一套,伸手就在二狗脸上回敬一爪。这一来一往,屋子里顿时鬼哭狼嚎。大年初三,二狗捂着半边脸到场上,找政府要跟吴梦离婚。吴梦这时才慌了神,扯着二狗说幺叔只是帮忙做活路,别的啥子都没干。二狗哪里相信,可又苦于没有把柄。两口子就这么打打闹闹,一个春节,谁也没过好。

过完年,二狗没再去深圳。他用打工挣来的钱在场上开了间家俱店。二狗的意思,离家近点,能照看到家,免得婆娘偷男人。他不想想,人世间,情欲就如同毒品,坠入情网的人,是想戒也戒不掉的,哪能看得住?特别是偷情的人更是如此。有句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很形象地道出了地下恋情者的心态。幺叔跟吴梦既然有了开始,就已经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了。不过有他在家,幺叔和吴梦偷情的机会少多了倒是真的。

要说二狗那狗东西脑壳的确够用,咋就晓得在场上开家俱店能赚钱呢?或许是看到乡坝头日子好了,修新房的多,新房修好定会买新家具的缘故吧。总之二狗家俱店的生意特好,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搞都搞不赢。人也日怪,真正有事忙起来,就把别的事淡忘了不少。二狗心思整天在生意上,对吴梦的事就没再去多想。虽然心里有疙瘩,仍旧怀疑,但再没有精力计较。二狗没时间下地,田里的活儿就请人打理。这样,吴梦的空闲时间就多了。二狗去家俱店了,吴梦瞅准机会就会过来跟幺叔幽会。顺便说一句,我家已经在两年前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坼掉了三间茅屋(半间留给了幺叔),在距离几百米的小山坡上修起了一栋砖混楼房。只有幺叔一个人还在留下在四间茅屋里。因为是单家独户,来往的人不多,尽管幺叔和吴梦经常幽会,还是很久没被发现。不过,有句老话说,久走黑路要闯鬼。幺叔跟吴梦过于频繁的幽会,还是被人碰见了。消息传到二狗耳朵里,二狗先是暴跳,后来就是出奇的冷静,装着啥子事都没发生过。

那天二狗说去重庆进货,一大早就匆匆走了。到了县城,二狗不走了。在城里转悠的时候,碰上了一同在深圳打工的朋友,告诉说县里修到邻省的公路,正在谈石头供货合同,问想不想一起干。有这样的赚钱机会,二狗当然巴不得,于是跟朋友周旋了一天。吃过晚饭,朋友叫去歌厅唱歌,二狗开头都答应说要得,后来上趟厕所回来,突然说有事,急着要回去,打个的士就往家里赶。县城到镇上十七八公里,下车后要走两三公里的泥巴路,再快也得一个多两个小时。二狗到家已经深夜12点,喊半天吴梦才开门。他感觉不对劲,进屋就到处找,终于在另一道门后看见了幺叔。二狗也不吭声,抽出准备好的木棒,迎头就是一棒,幺叔“哎哟”一声就瘫倒了。二狗又连续在幺叔腿上脚干上痛击,直到幺叔站不起来了才罢手。论力气,二狗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幺叔的,只是一则幺叔做贼心虚,自个先怕了;二则幺叔是准备逃的,压根就没想到那道出去的门会被二狗从外边锁上,一时心慌。加上二狗上来劈头一棒,一下就晕了。二狗把幺叔拖出去丢到了桥头------

冬天,我回家,母亲说,去看看你幺叔吧,很可令的。“怎么啦,幺叔?”我不解,急着问道。“看了你就知道了。”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执意要我去看看。

我去的时候幺叔躺在床上,人已经瘦得不行,下肢动弹不得。“幺叔,怎么啦,你的腿?”我问说。幺叔回说是不小心摔断了。那声音凄凄的,分明有掩饰的成分。我的心颤抖了一下。看看屋子里,很脏,也很乱,一股浓浓的馊臭味。床头,有一个喝光了酒的空瓶子------我动手帮幺叔收拾好屋子,煮熟了晚饭,然后默默地走出茅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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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2]个
遗老-评论

遗老坐沙发了,问好汉子,佳作在以前看过,再欣赏一遍。问好,握手。at:2010年03月02日 晚上10:00

三河汉子-回复谢谢了哈 at:2010年03月04日 中午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