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年夜是从大红灯笼点亮的时候算起的,仿佛家家户户共同商量好了的一般,刚才还在浓浓的暮色笼罩之中,一眨眼倏地一下那暮色就退回了天庭。大红灯笼高高挂,是乡村年夜的标志与讯号。
今年是年前立春,所以今年的年真的就是春天的时节使节了。也许是由于我的迂腐且将老之缘故,真的就觉着春意了,于是突然想起很多自己童年时过年的情景。
那时候大约是因为人们的道德水准比现在高,反正每到春节将来的时候,人们就在村子中央的供销合作社的院子里排起了长队,并且不只是一个队伍。买百货的排一队,买日杂的排一队,买吃食的排一队。往往是买吃食的队伍排的最长,而我们则最喜欢在大人的队伍之间撕疯穿梭,因为就要过年了,跟平日比大人是非常能容忍孩子淘气的。因为物质跟现在比相对匮乏,所以买什么都凭票,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和东西,比如过年时候的冻梨。
在东北,几乎人人都吃过冻梨,当然能够冻着吃的还有冻柿子、冻海棠、冻的糖李子,现在还有人把苹果也冻了吃,我小时候可没有吃过,因为苹果太金贵了;冻海棠是自家产的;冻的糖李子则是在山上采的,山上的野果是没主的,谁勤快去采了就是谁的;而冻柿子则是必须花钱才能买得到,因为东北不产柿子,并且这里只能吃到冻的吃不到新鲜的,柿子这种水果不熟不能吃,一熟就软,一软就烂,没法运输。在这些品种中唯有冻梨独尊,既可以在山上采得到,也可以花钱买,并且有一种山梨只能吃冻梨。因为这种山梨,如果不经过霜冻它就涩口难咽,只有冻过了才可口才香甜,这就是物竞天择。
冻梨,不管是哪个品种,只要一冻,立马变成乌黑色,硬邦邦的坚硬如铁,看上去像个秤砣,砸到地上,绝不会有丝毫损伤。只要你耐得住凉,压又很结实,你就啃好了,包你凉的透甜的透酸的透。冻梨的硬劲,会让你在啃它的时候想到什么叫“蚂蚁啃骨头”精神。冻梨一般是由花盖梨、秋白梨、白梨、尖巴梨冰冻而成,近些年延边地区产的苹果梨成了冻梨品种里的新宠。冻啃一般是小孩子的把戏,一是由于贪玩二是由于牙口好,一般大人还是习惯在食用前将冻梨置凉水中浸泡,等到看见水盆里缓出了厚冰,这个时候冻梨就基本化透了,然后再敲掉把冻梨紧紧包围的冰块就可以吃了。化透的冻梨,甜软多汁,清凉爽口,饭余酒后,吃上几只,颇为惬意。
大人们手里拿着各种食品的票证排着队,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子高高长相英俊的小伙子站到了合作社院子里的扣着放的一摞大铁锅上,手里捏着一大把鲜红的纸条,嘴里大声说:冻梨!冻梨!就在我们惊讶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刷地一下,天女散花一样把手中的红色纸条抛在了空中。还没等排队的大人作出反应,纸条已经被我们这群孩子一抢而光。我居然抢到了两张,每张是五斤,我简直乐晕了,涨着跟手里的纸条差不多一样红的脸在人群里找到妈妈交给她。其实在这里玩耍的孩子几乎大人都在这排队呢,于是现场的人几乎都得到了鲜红的买冻梨的凭证,有个别没得到的,手里有多余的也就串换了,妈妈手里的两张就给了邻村的一个老大娘一张。
办年货那是大人的事,就是置办齐了不到除夕也是不能吃的,所以我们看着好吃的放在那里也不动那心思,心里想着的是怎么能把自己玩的灯笼扎好超过别人。爸爸帮我们把梢条劈好,这是用来做灯笼骨架的,纸是每张花三分钱买来的五彩纸;奶奶教我们做的程序和技巧,把我们用的棉线、浆糊、剪刀准备好然后就忙她的去了。记得总是哥哥做的最精致,弟弟次之,我就总是扎得最差劲,于是哥哥就嘲笑我“心灵手不巧”。哥哥还会扎走马灯呢,挂在院子里的晾衣服铁线上,风那么一吹,走马灯就开始走个不停。
吃完年夜饭,有的人家还要给家里的老人磕头,我家可没有这样的事情,只是站在奶奶面前给奶奶鞠一躬说“奶奶过年好”,听奶奶说“好!孙子高长”,我们就可以转身一溜烟儿地跑出去玩了。
除夕这天晚上我们这些小孩子可以没有任何忌讳,想去谁家玩耍都可以,并且绝对不会有被大人强行找回家的尴尬与不舍。记得我们一群小伙伴先是到军属家去拜年,到了人家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就在他家的屋地上唱歌跳舞。现在想起来还觉着心里甜甜的,因为到谁家都会得到几颗糖果,如果是朝鲜族家还可以吃到打糕和黑色的一大片儿一大片儿大麦糖,那大麦糖甜的很特别,就是那个粘牙劲也很令人回味。
整个一个正月都是欢乐的,晚上出去玩的时候自然是提着自己做的灯笼,我做的不好不好意思用,我就穷则思变用一个玻璃的罐头瓶代替。他们一看我的虽然不红但是特亮特好用,于是也纷纷效仿,可惜那个时候罐头瓶也不是家家找得到的。
小时候过年物质上是确实没有现在的丰富,但是一颗小小的激动着的心真的是现在没有的。但历史终究是要前进的,物质文明的程度也越来越高。物质丰富虽然使我们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提高,但也很使我们丢了从前的创造的乐趣。
好像是从一九八二年或者是一九八三年开始吧,有了央视春晚,使我们的年夜丰富了享福了,却少了走家串户大家在一处扎推时一浪高过一浪的欢笑声。记得有位诗人说:山多高,婆娘的笑声就有多高!可是,那笑声一定是来自群体来自欢欣,面对电视荧屏,别说赵大叔小沈阳,就是陈佩斯朱时茂逗我们发出的笑声,也绝没有扎推时的笑声爽朗豪迈与山相齐。
渐渐地夜深了,但是今夜是要守岁的,外面原本零星的鞭炮声变得跟爆豆一般,我知道按照习俗接神的时刻就要到了。老爸和老妈似乎都已困倦,于是我说,你俩睡吧,我守岁,但是我回我家去守,反正咱家也不接神也不送鬼的。老爸说慢慢走,路滑;老妈说外面黑,你拿着手电。我笑了,笑得比看电视节目还夸张,我说家用电器我就不用了,外面家家点灯户户挂灯笼,为我照亮呢。
走在回家的路上,听鞭炮齐鸣,看红灯高挂,心里还真就感到喜洋洋的,再抬头看深邃着的天庭,今夜星光灿烂,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真正的新春大吉!在声声爆竹中客岁已除,虎虎雄威地接来了王春。迎面吹来的风把心吹得这个爽,突然听到一个女人近于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大过年的,你还去赌!把我压上吧,输给谁我就跟谁过去,反正跟你我是过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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