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渐渐行驶村子了，母亲系着围裙搓着手张望着的一幕又映入了我的眼帘，在这喜庆的节日里，一家人本该高高兴兴的团聚，而我的心不知道的，竟然莫名的有点酸楚的味道。

透过半开的玻璃窗，左邻右舍的门上几乎都挂着锁子，且十家就有九家没贴对联。昔日成群的牛羊也一去无影踪了，偶尔几只数得清的小狗摇头摆尾挡在车前干汪汪两声。除了坑洼的小路用水泥铺成，电杆上多出那么几道线，周围的花草树木和我童年时别无两样。

那多少年来熟悉的，用一堵堵土墙垒砌成的房屋摇摇欲坠在碧蓝的云霄下面，更显得那么孤单，荒凉，凄惨。

我亲爱的、可爱的、至爱的热血沸腾的小村落，你就以这副尊荣迎接我吗？可知连日来夜不能眠的缘由就是因为你曾给过我的激情和温馨？这里有我成长的足迹，这里有父母忠贞不渝的爱情，这里有我的使命，我的梦想。

而多年后的今天，你的面貌依旧，这一切和我渴望的是那么的相距甚远啊！

“看看你们的村子，还说有多美丽，有多热闹。呵！败落得不成样子，明年干脆别来了！”丈夫连年都是如此的牢骚和抱怨。

“妈，你们村真如算命所说，地理位置不佳还是女人命硬？”受过教育的女儿也趁此充满质疑。

我满腹惆怅，满腹辛酸，思忖后竟无从解释。

记事起，叔伯们就说先前有个风水先生路过我们这里，说是东头通往镇上的路一天不开通，此处就繁荣昌盛发达不了。接着又有一个算命的说这里阴盛阳衰，女人嫁哪里发哪里，而男人不是伤残病死，就是时运不济，永没有翻身立命之日……

为此，年轻的队长义气愤慨将路打开了……然而，境况没有多大改观，且一年比一年更糟糕。尤其是我的父亲和对门的宝哥哥，他们的意外惨死闹的人心难免惶惶，可没用的，这样的事例还在继续。多数信命服命的人不得不去了外地，有的搬迁，有的常年不归……

人去屋空，蒿草蔓延，剩下些许老弱病残守着，悲苦而无望地守着他们生命的根。

我们东头的人烟愈来愈稀少。

或许只有时间能冲刷掉人们灵魂处的伤痕。如今再也没人愿意提起，也没人光顾这里，只有我深深眷恋这块地方。

父亲撂下母亲那刻起，为了让她的伤痛彻底愈合，为了她晚年的幸福生活，我在我家附近看好一处院子，一来弟妹相聚方便，二来逃避所谓的命运的劫难。

我那有文化的母亲是从不信邪的，她说这是父亲临走前留给她最后的财产，她怎么能够，怎么忍心离开呢？她含泪拒绝了，她说她舍不得父亲的气息，舍不得父亲留给她的土地。她不但决定将院落翻新，修盖的亮堂堂，还说定要壮大她的儿孙，活到四世同堂的那一天，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我们无不和母亲的想法一致。这一幢红砖青瓦的楼板房在东头是那么的耀眼阔气，又是那么的神圣庄严，它简直就是我们全家人毕生的希冀。可每想起它是用父亲性命换来的钱建造的，母亲就背转身疼痛的抹泪。以至于逢年过节，我们轮番下跪在父亲遗像前作揖，口中不忘念念有词：保佑母亲和他的子孙们平安健康。

父亲走后的十余年间，母亲至今仍旧和继父两头奔波，妹妹生有一对儿女，弟弟结婚生女，并去了省城发展。我的婚姻死灰复燃，女儿也上了高中。母亲如愿以偿了，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家在，希望就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人抱头痛哭；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甜蜜地围炕而睡；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回忆往昔，任灯油燃尽，任星月隐去，任泪水湿了枕巾。

欣慰的母亲苦笑又哭笑着，吩咐她的子孙给父亲上香。妹妹的儿子还万般虔诚地给外公磕三个头。我和妹妹费力地爬到坡上的老榆树边，徘徊在光秃秃的柿子园里，继而站在纵横交错的沟壑上，无限感慨地俯视着父亲曾住过的窑洞，瓦房，以及母亲为他筑成的“纪念碑”，禁不住悲从心来。

我们几个在母亲的带领下，终不甘于命运的安排。

孩子们大喊一声“到了！”将我纷乱的思绪拉回。车缓缓上坡了，碰到了和父亲生前要好的纪仓叔，他激动地看着孩子们，问这个是谁的，那个是谁的？我们一一回答。他抑制不住满怀的兴奋，掏出压岁钱给了妹妹会走路的女儿。我问他身体还好吧？家里可过得去？

他说政策好了，经济不错，就是没了父亲的陪伴，日子过的落寞几许。我和妹妹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又喜滋滋地说，和同龄人比起，恐怕数父亲的家庭最和美。我们对视一笑。大概他觉得话有些不妥，于是解释说，母亲是有福气的，她替父亲等来了膝下缠绕的儿孙。知足吧，人活在世上历来占不全的。

我们根本不怪罪，和父亲多十年的交情，我们了解他是有口无心的那种人。母亲已经小跑过来，纪仓叔赶紧催促我们快走，别让母亲在风地久等。

这就到家了么？可是我魂牵梦萦的暖巢，爱巢？

我们家金碧辉煌的大房子伫立在这荒芜的村东头，与别的倒塌的草屋形成鲜明的对比。门前，那棵苦楝树保持着它应有的本色。面前这个陡峭的坡，包含着父母无比的艰辛。车轱辘下这条眼熟又陌生的小路，走大了我们姊妹几个，直至走到我出嫁……而后又走过我的孩子，也许以后我孩子的孩子还会走过……

脚步犹如梦中那样，轻飘飘落在房檐下了，第一眼便看见房梁上的燕子窝增多了几个。果真是家在，希望就在？院子中央长着三五棵参天椿树，那是母亲按父亲的想法特意保留的。他要让香气弥漫村子周围，他要让香气溢满家里的各个角落，他让我们走到哪里就把这股清香带到哪里。父亲，母亲没有辜负你，我们也身心合一做到了，泉下的您放心，安心吧！

揭起门帘，墙壁上订着弟弟和弟媳的结婚照。弟媳小鸟依人偎依在弟弟的怀里，笑的那么开心。这不是当年父母真实的写照吗？但凡走进婚姻殿堂的男女都是从这张照片开始的。为父母，为弟弟和弟媳的真爱结合拍手喝彩。梳妆台上，放着他们小宝贝纯真无邪的照片，小家伙笑的灿烂极了，她咧开嘴大笑着，完全不管别人的感受。真是母亲说的吃粮不管纳粮事。

回到烟熏火燎的厨房了，母亲在案板上整理着她的“杰作”，她时不时被呛辣椒的咳嗽不止。弟媳和弟弟在一旁帮忙端菜。我却无暇顾及他们。转过身，依稀仿佛父亲坐在木制的凳子前拉风箱。我蹲下来扒拉着柴草，用嘴使劲地吹，火焰呼呼的更旺了。四处乱窜的火光顿时照亮了他的笑脸，同时也映红了我的一生。

再进去就是那黑漆漆的窑洞了，也是我最挚诚，挚爱的情怀了。

窗台下的位置是父亲的，夹杂着泥土味的热炕上，他为我们把怕黑，怕豺狼的关。我们三颗小脑袋紧挨着母亲，睡的那么踏实，安然。要是稍有风吹草动，母亲唯恐惊醒我们，尽管悄声喊父亲开灯，但耳尖的我们还是听到了。睡意全无，我们三个便似叽叽喳喳的小鸟吵嚷不停，父母亲则坐起来靠在纸糊的墙上拉家常，当然谈的津津有味的还是我们的未来。鸡叫几遍了，勤快的父亲歇息不住，等天亮我们起来，他已喂饱牛羊，将院子前后打扫干净。

十四岁那年，家里有台收音机，风靡一时的潘美辰在歌中唱到：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现在住的是灯火通明的房子，心灵却倍感空虚寂寞。是的，到今才明白，任何人给不了我想要的那份稳实。

只有父母慈爱般的保护，我们的心态才那么恬静，平和。有父母同舟共济的力量，有家浓郁沉厚的支撑，我人生的路才走的那么乐观，那么坚强。都说家是爱的港湾，家是你离开而又最离不开的地方，家是我们灵魂的三分之二。其实家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追逐的梦呢！无论是美满的家还是残缺不全的家，只要它在，就永远是我们生活的希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