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黄昏时分，站在这路上，对着这满是竹林的山丘，不由一惊。虽然我不是这里的人，但我与它相识竟然有18年了。

18年前的某个夏天，我第一次来到了男友的家。山花烂漫，风景优美，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有溪流。隔壁的小男孩威威，与我混熟后，非常热情地带我满山转。从草丛里扒出甜甜的野地瓜，搓去外面的泥就吃了，越红的越甜。在竹林间捉笋子虫，逮了回来，油炸着吃，香极了。还有将玉米埋在滚烫的灰里，不多久掏出来，色香味俱全。小男孩看了些武侠电视剧，竟然相当然地在家里自创起“铁头功”来。为了达到刀枪不入的境界，不惜时时往门上或往树上撞，练得还挺专注的，只是让我们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我成了这里的媳妇，后来又了孩子，后来孩子也成为少年了。一年一年，山里的泥路在石油队的帮助下建成水泥路了，方便了老百姓的出行。从走路赶集，到骑自行车，到骑摩托车，现在也有少许的汽车了。山里的树木少了，换上了大片大片的竹林。即使是冬天也是郁郁葱葱的。风景如此，只是人世如何呢？

威威大学毕业已经参加工作了，成长为一个很壮实的青年。见了我们，有些羞涩，不再多话。我努力想从他脸上找到从前天真可爱的表情，自然已是不能。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谈起。寒暄几句后，大致了解他如今工作情况，再也没什么可说的。

小姨妈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了。不到60岁的她不是眼睛有问题，而是脑子里长了个瘤子，几个月前做了伽马刀，却没有任何效果。她本只有一个儿子，可她爱女儿，硬是想法认了个女儿养着。儿子不听话，不成器，她把千般宠爱都给了女儿。可惜三年前19岁的女儿竟然不知患了何病，只住了几天医院就撒手而去。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还没来得谈恋爱的女孩子就这样走了，姨妈悲痛欲绝，也不知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她就开始病了。她跟我父母是同时代人，他们这一代很少不是吃苦长大的。看着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她的世界却从此失去了光彩。医生说她可以做手术的，但成功率只有一半，还有几万块钱从何而来呢？还好，她的儿子痛改前非，开始成熟懂事了，懂得孝敬她了。这于她而言算是唯一的幸事了。

吃饭时，我坐在她身边，看她的眼睛其实还算清亮的，真不象是盲人。对桌上的菜她是看不清的，我替她夹在碗里。大家都劝她多吃点，忙着给她添饭添菜。大家都很同情她，背地里谁不说眼睛看不见是人生之大不幸。

一拨一拨的亲戚来了，多日不见，大家亲热地打着招呼。男人多了，凑在一起就是斗地主，打跑得快，或者玩麻将，从早到晚的，哪怕山风骤起，细雨霏霏，似乎都没有什么感觉。女人们则天生是劳累的命，是伺候人的命，就忙着为他们做饭。我心里挺不乐意这样，但看婆婆忙着，也不好意思不去帮忙。婆婆说平时家家的人都少，稍微有力气的都忙着打工去了。在外面能不辛苦吗？煮点饭给他们吃也应该，真正遇到大事难事的时候，家家户户还不是得靠这些男人？

岁月总是催人老。面子里子都是，我一人独坐，想着这些，总觉得有些悲凉。因此有些时候，想到从前的某位好友，很想去看看，却还是打消了念头，不知道当年王子猷访戴安道去了不见而返，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心理？但他终究是男人，不会象女人这么计较岁月的无情吧。我自己最恨的就是这双眼睛了，虽然视力是好的，但它小了，并且早已不再如清水一样明澈。那么我的同龄人呢？我的那些长辈呢？自是不必说了。倘若都没有卧病在床，也许就算是幸福了。

昨日好友露露发来短信说：老妈住院两个多月后，昨天终于回家过年了。我才深刻体会到身体健康对人的重要性，所以我真心祝福你全家身体健康，虎年大吉！她妈妈因为胰腺炎住院，医生说命悬一线，她一直很担心，在办公室都哭过几回，总害怕妈妈哪天走了。现在好了，我真替她高兴，替她妈妈高兴。

老是不可避免的。有父母在，也许还不敢言老，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你就知道你在走向衰老了。我是不是一直都能看得惯自己的模样呢？是不是一直都能抵抗得住人世间的风霜呢？我不知道。我无力与岁月抗衡，但我能让岁月明白，我能安然过完自己的一生，无论它是长还是短。

但愿，从容谢幕。但愿，能留一点艳光，供后人欣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