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灯火年关洁尘飞飞

发表于-2010年02月16日 下午4:59评论-2条

在火光闪烁照耀的时光里,年关在年复一年地轮回着悠然的循环。“三十夜的火,十四夜的灯。”打我有记忆起,灯火永远与年关同步。灯火,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令人油然而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神圣感。

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川北的乡下多是山区。乡下人日子紧巴巴的。平时的玉米“靠靠”难以下咽又吃不饱,唯有在年关时节才能见上一点荤腥。终年寒碜劳肠寡肚吃上一顿荤的,感觉是出奇的好。食欲不振的我总是在漫长的期待中挨到年关大节的。年关到了,肚皮算是解决了长期的亏空,但严寒偏偏是不依不饶地袭击着每一个疲惫不堪而又猥琐的身躯。整个冬天,从脚底到头顶都是冰冷如雪。到了年关正是数九难耐之时。家家户户的大人孩子侍弄火塘是每天必做的功课,一点也马虎不得,轻慢不得。尚不懂人事的我,一边在想着过年饱餐美滋滋吃上几顿的大好事,悄悄地藏匿着不可言告的盼望;一边却又对经受不住刺骨的寒冷发自内心地诅咒。现实是残酷无情的,人们在期盼中与严寒作着“拉剧式”的斗争。与其说是盼望,倒不如说是挨延日子。冬天里,社里的人所干的活儿大多是挖地,或开荒,少不了要挖大量的树木“疙瘩”。挖的疙瘩都是自家背回家当柴禾,每人每天都能挖上大大小小的好多。一个冬天,我们一家挖的树疙瘩要在屋后码上长长的一大撂。今年烧去年的,全是响干的。回到家里,马上抱回一个大树疙瘩架到火塘里,辅以树根树技,“噼噼啪啪”地引燃起来,呛人的烟雾一下子窜上屋顶遇到瓦楞的阻碍又回叠下来,弥漫了整个老屋,熏得人流眼泪,出鼻涕,打喷嚏。那种难受是暂时的,不一会儿,火塘里便渐入佳境,苍黑的“木疙瘩”与虬曲的根茎在火力的催化下成为猪头狗腿般模样,红红的,呼呼地吐着红的火苗绿的火舌,摇摇闪闪断断续续地驱散着屋子里某处的黑暗。围着红红的火塘,疙瘩渐渐化为“米米”火,温暖传遍了全身。有火的日子真好,我不止一次感叹着。围着温暖如春的火塘,借着疙瘩火摇曳的光亮,大人们在干着一些与过年有关的琐碎事,我低着头对着朦胧的火光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哥哥的一本破损不堪的连环画。在那些日子里,有一天我突然领悟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没有烟火不算家。生活捉襟见肘,家家户户盼望着看一头大肥猪。而养肥猪与大年三十夜的“疙瘩火”是紧密相连的。说是谁家三十夜烧的“树疙瘩”越大来年看的猪会越大。儿时的我对此深信不疑。三十夜晚间吃了年夜饭,抑制不住攀比心理的我常常到院子里一家一家地去看别个的“疙瘩”火,老是觉得人家的“疙瘩”大而我家总是小些,不由得暗暗地产生一种不如人的莫名其妙的自卑,多是对老父亲架到火塘里的“碎疙瘩”不满意。三十夜的“疙瘩”火是不能熄灭的,如果燃烧通宵达旦那是再好不过的。记得老父亲天黑时把一个大“疙瘩”架到火塘里,任凭它自由自在地燃烧,化为“火籽儿”或灰烬,大年初一起来,一看那火塘里“疙瘩”还没燃完呢,添加上些“疙瘩柴”又接着熊熊燃烧了,这可是十足的薪火承传。

祖母说“三十夜要对着火塘坐岁,坐的越长,不睡觉,人会活得越长”。哥哥姐姐在吃年夜饭的时候无形中挑起了竞争比赛。吃了年夜饭,一家人坐在火塘边拉家常,东山的荞麦西山的谷,陈谷子烂芝麻,我晃来荡去,对那些鸡零狗碎的琐屑事儿压根儿提不起胃口。不多久睡意朦胧眼皮打架有些坚持不住了,坐在小板凳上打起瞌睡来,冷不丁还来几个大踉跄,侥幸没一跟头栽到火塘里。老爸老妈忍不住,大声呵斥着要我上床去睡觉。可我在惊魂未定之时却倔强不已,偏是死也不干。没奈何,只好又强打着精神对着火塘发愣。可挨不到好久,便又睡意昏昏了。大年初一的早上,我都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不知啥时节父母把我弄到了床上。看来,“坐岁”也真是不容易啊,抗不过那些瞌睡虫儿,于心不甘也只好认了。

时序在叶落归根中流逝着。在那些寒冷的年关时节,为了火塘里散发的温馨,打柴砍柴是腊月的主题。放了寒假,社里直到年关的前几天才收工。一家人的活儿是上山砍柴。白天在坡上与柴薪打交道,夜间与灯火为伴。灶台上古老的木灯盏里放着墨水瓶儿做的煤油灯,灯火如豆,孤单安宁地燃着,有时在红黄色的火焰里还开放着几点亮晶晶的“灯花”,针头大,父母说那是吉祥的好兆头,要我们千万不要乱碰消了运气。每当看到我家的煤油灯芯上有了灯花,心里都会荡漾起一阵欣喜的涟漪。

年关的灯火一直要燃到大年十五。过年时节再忙也得闲下来放松。天天烤火,少不了大量的柴薪。干的不经熬,烧不了好久便完了,老父有时也添一些活的大棒子在火塘里,烧了一截便向前攒一截。挖“疙瘩”难度大,有时我也拿上“毛铁斧头”到山林里去抖“疙瘩”。一些干枯的树疙瘩稍微砍个小口印儿,抡起毛铁使劲捶抖,那些疙瘩分崩离散成一块一块的。其实最好抖的青杠疙瘩,虽然质实但易碎,有时连活的也会抖下几块来。祖母叫它“海尔巴”。堆放到火塘里,漫不经心地燃烧着,似燃非燃的,变成一塘红红的炭火,烤起来特别地上身。打疙瘩的意外收获是从疙瘩里抖出几条“老木虫儿”来。有时父亲砍辟大青杠树也会从树里辟出几条虫儿来,揣在衣兜里带回来是对我最好的犒劳。“老木虫儿”能把坚硬的青杠树咬些洞儿,但是一出来却只能稍稍蠕动而已,束手就擒。我把金黄色的“老木虫儿”放到火塘的灰里烫,用一根小木棒拨弄着,说着“老木虫儿长长长,快快长”的口诀,那“老木虫儿”在火力的烘烤下伸直腰,变成了又黄又酥又脆的佳肴。掐掉它的嘴巴与屁股尖儿,美滋美味地咀嚼着,纯粹是一种品尝的乐趣。

族里嫁出去的姑娘,尤其是在刚结婚的前三年里,一般要到正月十四才回娘家的,据说是躲夫家的“灯火节”。如若不躲的话,有可能眼睛受损。幼小的我想不通,有了灯火不是更亮丽吗,咋的还要躲藏。想不通也没办法,嫁出去的姐姐们到了正月十几才回来,我是盼到头了。她们回来后我有一种久违的团聚的快感。原始的灯火伴随我度过了许多寒冷而温馨的年关。

上世纪80年代,村里有了电灯,不久有了电视,虽然只是黑白的,一个台。院子里只有一台电视。大年三十夜,吃了饭,一院子的人十几二十个聚到电视机前,老老小小的,围着一盆火边看电视,边摆龙门阵,边抽烟,有旱烟也有香烟,咳嗽吐痰,混杂在一处随其自便,不时发出会心的微笑或哄笑,有丰收的喜悦也有解决温饱的满足。一些记性好的孩子竟然把电视里的广告词儿从头到尾背个滚瓜烂熟,你还不得不刮目相看。这时,家家户户的火塘里仍然是燃烧着朴实的“疙瘩”火。

当我从乡下人摇身变成了所谓的城里人,我的那些一起玩过泥巴打过架,捣过鸟窝爬过树的兄弟姐妹们也多是打工去了广东深圳,北京上海,他们有的夫妻分居,有的母子远隔。年关时节,我有闲抽时间回到乡下老家去过年,族里的人烟明显少了,窜了几家的门,火塘里烟火虽然旺旺地燃烧着,而享受烟火温暖的人却不多。他们一边向火一边给远在天涯海角的亲人拨打着手机,感受着以声音为载体的虚空的问候与祝福。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孩子们穿着蓬蓬的羽绒服在院落的空旷处甩着电光炮或玩弄着烟花,稀疏的灯火和声响打破了年关沉寂的夜晚。“留守族”们仍然全心坚守着门前日夜不熄的一盏灯,一塘火,等待着,期盼着,用孱弱的身躯支撑着一处年关的灯火。

每当年关夜,花市灯如昼。在城市里,当一次次穿行于银海千秋的繁华之夜,一遍遍品赏着声光色态织成的梦幻世界,一阵阵聆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的轰鸣时,我禁不住对乡下的年关灯火生出无尽的怀想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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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罗军琳精华:罗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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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军琳点评:

年关夜,看花市灯而怀想起乡下的年关灯火
一种旧忆的温暖不禁袭上心头
当然,也是对乡下生活风俗的怀旧
对老家的怀旧,对亲人与往昔的怀旧
一种深厚而又朴实的温馨感更加深了年味的绵醇

文章评论共[2]个
文清-评论

祝老朋友新春快乐,虎年吉祥,平安健康,万事如意!at:2010年02月17日 下午5:13

潇湘兰儿-评论

温馨的文字把人的思绪带入久远的年代,曾经的灯火年关,烟火浪漫,让人怀想不已.at:2010年02月17日 晚上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