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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品位，彰显着你在他心中的价值。”

路过那家新开业的宾馆时，醒目的广告语像针尖似麦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明知是宾馆揽客的噱头，我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偷偷望一眼宾馆窗子透出来的温暖而暧昧的灯光，然后满腹不甘地跟在鲁昂身后迈进马路对面的无名小旅店。

小旅店阴暗潮湿，狭窄的床铺散发出霉菌的味道，床单上隐约可见男男女女留下的可疑斑痕。我从不曾预料到，憧憬过千万次的神圣甜蜜的第一次，就发生在这个破旧发霉的地方。鲁昂哪能体会，我不知不觉皱紧的眉头，绝不仅仅是蜕变成女人那一刻的痛楚所致。

令我欣慰的是，鲁昂的动作同样笨拙，那一夜过后更是对我疼爱入微。我相信这份纯真的爱情一定能结出又甜又脆的果子，更相信我们的境况会慢慢好起来，总有一天，对面那家张扬的宾馆会有一个房间属于我们。

有个秘密鲁昂不知道，我也没打算太早告诉他。我23岁生日那天，他把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递到我手中，瓶子里的1314颗红豆鲜艳欲滴，何止是饱含相思，更寄托着关于一生一世的美丽梦想。我把那些红豆倒出来收好，每次从小旅店回到家，都悄悄往瓶子里放上一颗。聆听着红豆撞击瓶底的清脆声响，我总会痴痴地遥想银发飘飘时和鲁昂一起坐在阳台摇椅上数红豆的动人图景，这几乎成了清贫岁月里最奢侈的愿望。

2

这一次，我们在小旅店里开的房间位置有点偏，我未免有微微的放肆。然而，不到半分钟，隔壁就有男人不留情面地敲墙抗议：“小点儿声！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何尝不知，竖在两个房间之间用来遮挡视线的“墙”，不过是一层薄薄的胶合板，隔音效果可想而知。

鲁昂不知所措地停下来，我对着那面“墙”流下了眼泪。鲁昂很爱我，一直尽他所能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可隔壁男子的呵斥真让我委屈到了极点。我不比别的女孩差，凭什么就不能像她们那样在干净宽敞的爱情栖息地纵情撒欢，而要在这肮脏逼仄的小旅店里压抑着，把自己的尊严折杀得七零八落？对面宾馆的广告语又鬼使神差地浮现在眼前，我开始疑心，是不是给自己定价过低了？

我擦干眼泪，恨恨地提出到对面宾馆体验一次，鲁昂愣怔半晌，咬咬牙答应了。可是，当他在奢华的宾馆前台看到价格牌时，竟二话没说就拉着我落荒而逃。

伫立在霓虹光影里，我第一次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鲁昂。他太穷了，从头到脚的行头全部变卖掉，恐怕都付不起这家宾馆一夜的房间费。想到这儿，我毅然决然地甩开他的手，小旅店里那次未完的欢爱，便成了许多个日夜我捧着玻璃瓶追忆过往时最后一个鲜活的片段。

3

鲁昂的影像渐渐在心中淡出，玻璃瓶里的红豆也被遗忘到了尘封的角落。一看到那家宾馆的广告语，我便狠狠发誓，一定要找个每次都能到此开房间的男友，我坚信自己值这个价。　

我找到了林轩，名牌加身、以车代步、从不知捉襟见肘为何物的富家小开。他是那么绅士，喜欢在光线柔和的浴室里陪我洗鸳鸯浴，把我轻轻放倒在弹性极佳的大圆床中央，在暖色床头灯的辉映下从容不迫地解开我的每一粒纽扣……梦寐以求的场景终于变成现实，我的心跳重新喧闹起来，在无忧无虑的爱情中陶醉得不能自已。

我又捡起了那只落寞地缩在墙角的玻璃瓶。每次被林轩送回家，我就把鲁昂时代慢慢积攒的红豆从瓶中取出一颗，等到全部取出时，新鲜奢侈的情节就可以把那些霉变的记忆一寸一寸覆盖掉了吧？

第八颗红豆即将取出的夜，喷着酒气的林轩拖住我就要直奔床上，我嘟起嘴：“就不肯站着抱抱我吗？”他突然间变得很不耐烦，粗暴地上来脱我的衣服：“你真残忍！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看不出来吗？”

有力气做激烈的双人运动，却没力气温情脉脉地抱我一下，残忍的是我还是他？好在，经历过鲁昂和林轩的参差错落，我已深深懂得缺憾是人生的必然，享受过那么多华美乐章，必然要忍受主旋律之外美中不足的不和谐音符。于是，我闭上眼，尽力掩饰着失望的情绪，摆出快乐的姿态默默承欢。

4

玻璃瓶里的红豆刚取到一半，我就发现林轩周围蜂飞蝶绕，他的耐心也越来越罕见，只有上了床才能含混敷衍地说爱我。想起他欠我的拥抱，想起他慵懒怠慢的眼神，我的泪一滴一滴滑落在玻璃瓶中，又争先恐后地钻进拥挤的红豆中间，不见了踪影。

我迷茫地徘徊在街边，不知不觉在那家灯火招摇的宾馆门前停住了脚步。一辆车在身边戛然而止，那不是林轩的座驾吗？他下了车，又殷勤地绕过去为副驾驶上的女孩打开车门，对我这个惊愕的旁观者视而不见。我忍无可忍，横在这对男女面前发出愤怒的质问，林轩不以为然地摇晃着车钥匙：“如果你觉得我对你还可以，就请你不要管我和别人的事。”

眼睁睁看着林轩和女伴大摇大摆进了宾馆，我蹲在冰冷的门外无助地大哭。不知哭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怎么在这儿？遇到什么事儿了？”

抬起哭花的脸，一别多时的鲁昂正站在面前，旁边的短发女孩冲我点点头，甜丝丝微笑着的红唇，让我恍然想起那些挤在玻璃瓶中的红豆。

聊了几句，鲁昂便揽着短发女孩的腰走向马路对面小旅店，曾让我为之欢笑和流泪的老地方。望着两个相依相偎的背影，我呆呆地想：短发女孩的微笑，能在唇边绽放多久？又一个春天就在眼前，我的红豆还能否绽开幸福的欢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