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井

布满苔藓的轱辘转动着城市的年轮

几百年来，在固定的坐标上

吱呀吱呀地唱着承受的歌

浸满油渍的井绳牵引着一桶清澈的记忆

在井里的世界和井外的世界

穿进穿出

睡梦中

我常会抿一抿嘴皮

老井的乳汁真的“很甜，很甜”

不大的小手

拽一桶半人高的井水

常会摔跤

不过等她亲吻了我的身体

也就不疼了

那些年

海潮一般的中山装

涌动着船儿一样的桶

从微熹初露一直

颠簸到夕阳西下

我用水彩画笔

雕刻下这重复的镜头

后来

我脱下了布鞋

穿上了皮鞋

老井也套上了水龙头

可流言却像雪一样慢慢堆积

——“附近医院的水老往井里排！”

“前年跳井的女人在河里漂起来了！”

我们一群小学生

搞不懂这许多事

放学的时候

总要喝几口井水

说：“很甜，很甜”

老井从此被疏远了

除了停水的时候

我也渐渐长大

懂得了大人们的许多话

没再喝老井的水

只是偶尔在睡梦中

去年回家的时候

听说老井要被填埋

我的心向前绷了一下

被那条绳子牵引到老井的身旁

青草疯狂地霸占她的肉体

累累的裂痕

说不清是皱纹

还是伤痕

听老人们说

老井旁原来还有一口井

文革时被填埋了

……她默默坚守了三十年

不尽的相思

只在烈日下默默地传递

我们不曾注意

现在像个领不到养老证老人

与自己的影子面面相觑

我们不曾注意

……我用手颤抖着推开

锈封已久的闸阀

老井淌下了一滴一滴的眼泪

老井，真的老了

我忍不住了

像个孩子似的吮吸住

她锈迹斑斑的ru*房

说不清是为了找寻

那被锈封已久的感觉

还是为了抚慰她的伤口

抑或是真的口渴

只是觉得“很甜，很甜”

故乡的老井

几百年来，在固定的坐标上

吱呀吱呀地唱着承受的歌

多少生命伴着她蕴盈，干涸

多少故事在这里浸泡，流溢

我分明觉得

在游子的血管里

流淌着的是您的乳汁

写诗的前一个夜晚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老井把我

轻轻地晃在怀中

当轱辘转动的时候

她唱起了《摇篮曲》：

“孩子，睡吧，睡吧……”

可我却沿着井绳的方向

离开了她的怀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