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伯原有姊弟妹六人,大姊心弦,二姊眉影,庆伯排行老三,下面是四弟祥云,五妹疑霜,六妹梦燕。大姊和六妹间隔整一代20年。
庆伯姊弟妹众多,是个热闹的家庭,但生逢乱世,家庭就失却天伦之乐。原本其乐融融的小康之家,受到小日本侵略战火的肆虐,庆伯家道中落,父亲郁悒早逝,不得不靠大姊独自撑持一家生计。
1942年庆伯小学毕业后,是家庭经济最为窘迫之时,也是庆伯思想最为活跃和混乱、叛逆之时,不安心读书,一心外出混世。当过商店学徒、招商局海员养成所学员等三、四种工作,没有一样能成正果,都是短期夭折。翻覆折腾,一事无成,家人担忧,邻里耻笑,学业因此荒废,光阴由此虚度。日后庆伯回想起当年的荒唐举止,悔恨交加。更使庆伯追悔莫及的是,荒唐行为忽略了手足情谊,对早逝的眉影姊和疑霜妹的种种行事竟然说不出个一二,几乎是一片空白。
眉影姊是否读过中学、哪所中学已全无印象。只依稀记得她曾和2号的朱惠琴合作搞过生发油的买卖,沿着中华路的各个理发店推销产品,晚上姐俩在前楼打地铺睡觉,嘻哈打闹。还依稀记得她在浦东一所医院当过护士,护理过肺痨病的堂兄陈振汉,并因此传染上肺病。
1948年夏,庆伯由广东乡下回到上海时,影姊已病入膏肓,母亲在客厅一角安张床铺让她卧床养病。只有她唯一的男友刘少生经常来探视,大姊为此操碎了心。人力难敌天意,影姊终于在1948年11月与世长辞,终年21岁。
现在回想起堂兄陈振汉(同年也在广东乡下病逝)和影姊的病,如果是肺结核,应该有药可治,肺结核的来势也没有那么凶猛,短短一、两年便夺去生命,恐怕是肺癌也未可知?
对影姊的事迹就只知道这么多,庆伯遗憾不已。对疑霜知道的就更少。使庆伯印象深刻不能释怀的,是疑霜妹短促的一生与一条蛇牵连在一起。
1941年春的某天晚上,一条两尺长的花蛇盘在楼梯下一只热水瓶上,被父亲发现。不信神鬼的父亲立即将蛇头打残,奄奄一息的丢弃在门外。
庆伯惦念着那条蛇,第二天一早便开门去看。只见那条蛇还躺在地上,一拨就微微蠕动,还没有死。庆伯也胆大,把它挑到弄外空地上,点火焚烧,蛇吱吱叫。刚好一个邮差骑着自行车来送信,看见此情景,便故作吃惊状,说:“这是家蛇呀,打死了要来讨命的!”
上海有这种说法,倒运的人家往往会有花蛇出现,尊为家蛇,屋主应该恭恭敬敬焚香礼拜送蛇出屋,否则霉运就会降临。庆伯家乡的习惯是见蛇必打,与上海习俗迥异,才有这番举动。当时邻里对打蛇之举也不以为然,搞得庆伯心里七上八下。
巧就巧在这一年的农历是蛇年,母亲又怀孕数月,农历七月疑霜出世,属蛇。更巧的是疑霜先天左眼很小,似有疾,右眼正常。印证了被打扁蛇头的那条蛇左眼被打残了。
事情还没有完结,疑霜好端端的长到六岁(或八岁),没有什么病痛,忽然突发脑膜炎,很快便不治身亡,印证了邮差“来讨命”之说。
科学的解释是,脑膜炎是一种感染性病毒,病毒可以从病人的耳膜、鼻窦等破损处被感染。那么,庆伯家有什么病毒存在呢?只有影姊扩散性的结核病菌,疑霜可能是被结核性脑膜炎夺去生命。
至于眼残之说,现代医学证明,外界的美丑善恶会影响胎儿的发育。如想生个美丽婴儿,屋内就贴满大眼睛的美丽孩子的照片。打残蛇头这种残忍之举是否直接影响到胎儿的成长?如果不作这样的解释,那就只有相信家蛇之说了。
城市极少有蛇类活动,但那时的上海南市疮痍满目、遍地瓦砾,出现蛇也就不足为怪了。
从打蛇起到上海解放前夕的数年间,庆伯家先后连续病死三人:父亲,1945年3月死于脑中风;1947(或1949)年疑霜之死;1948年影姊之死。属蛇的疑霜妹为此还蒙受着“讨债鬼”的恶名。
抗战胜利前后的那几年由于庆伯的不安份,频繁转换人生角色,一忽儿是学生,一忽儿是学徒,一忽儿是船员,一忽儿是海军,对手足之情无心顾及,眉影姊病发之时,庆伯去了广东,所以毫不知情;至于疑霜如何度过她的童年,是否上过学等庆伯也是印象淡薄,甚至疑霜死于1947年还是1949年,庆伯都无法肯定。如果不是那条诡异的蛇的出现,对疑霜存在的记忆恐怕还会更少些。每忆及此,庆伯就象罪人一样深深地忏悔。(20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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