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和你失散在盛大蜿蜒的时光流域里,从此各踞一方。在寂寥的生命旅途中,我们常常不期而遇,在幽深记忆的池底,或在冗长无序的梦境,方才匆匆的聚首,转眼又已远去。时空交错间,蓦然发觉我已渐老变黄了。而你依然像一棵挺拔葱郁的树,孤傲的伫立在原地守望,满不在乎周遭已是遍野荒芜。原来,如今的我,不过是当年老去的你。——题记
阴霾寒天,看到老树在狂风中颤栗,枝桠像无数尖细枯槁的手直刺苍穹,我不禁悲伤起来。辞别隆冬,它还有春天可盼。人的命运却远不如它——离别这季就败落了,且永不再来。
很长时间里,我默默地站在老树跟前,忍受寒冬的煎熬,等待下一场花开。心中暗想,如果我不在这个季节里多好!那时,我在哪里呢?若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这棵老树换了新颜,那这个寒冬又在哪里?痴望着眼前景物,神游他乡。终于禁不起诱惑,绕到枯树远端,背向它稍做停歇,便又折身返回原地。经这么一折腾,眼见老树还在,冬天也没有消退的迹象,一切依旧保持原样,枯色连天,四野苍凉,便也没辙了。气馁地钻进树洞,也不管寒气浸骨,只和着败叶躺下。凭天地轮转,任风雨抽咽,幻想着是那四月春色将我唤醒。
你悄然到来时,我还未有睡意。你像一棵葱郁的树,似乎永远生长在茂盛的夏天里,包裹着你的温暖永远都不会散去。你轻巧的身子青春饱满,不带任何牵绊向我走来,领我越过一片花开沼泽,我和你,在紫雾萦绕的森林边缘,踏着柔和的泥土,像两只蝴蝶翩跹起舞,姿态轻盈而浪漫。这里,天空明净高远,湖面波光莹莹,清绿草原上牧歌悠扬,牛马成群结伴,雁鹤北弛南翔,人与人之间没有间隙……此时,我情不自禁以为自己还是你,在天堂里生活,肆意飞翔在自由天地间,日子像鸟儿一样快乐简单,生命仿佛徜徉云端的曲儿。啊,一切多么美妙!
不然,谁愿藏身在狭窄的树洞呢?我情愿死在这个苍白的冬季。幸好在我最寂寞的时刻,你总会找到我,带我离开脚下荒芜的陆地。我和你曾是一体,被时间生生分离。在曲折的时间回廊里,你我常常聚拢,却再无法结合在一起。彼此错乱于尘嚣之上,消弥于愁怀忧眉之中,那一刻,不管谁是谁的真实,谁是谁的影迹,谁是谁的衣钵,谁是谁的模具,谁是谁的偷生,谁又是谁的游戏,我都能感受到你对我的重要。
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终都走入同一个方向。在那里,集千千万万的故事,千千万万的场景,千千万万个人物,经过风雨岁月搓和,竟奇迹般地融为了一体。从那里走出的每一个生命都是我的朋友,每一段故事都留有我成长的印迹。然清醒之后,又都仿若与我无关。
据说,人从婴儿时代就获得了记忆。记忆,赋予人分身的魔力。从最初“记住”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感到在成长的历程当中被不断冲洗、刷新和复制。一个个原该独一无二的“我”,被时光分批生产出来,驱赶至遥远陌生的领域,走完一段故事,用以填充岁月空芜的罅隙。那里,漂浮着零星的白天,遍布的是无穷黑夜。我喘息未定,只一秒,又被抛离,又被重塑,又在游荡,又要喘息……
一个人只要学会了回忆,便可自由穿梭于繁茂时空。过去与现在,中间隔有一扇虚掩的门,现实中迷茫的人,很容易推开它。等他迷途想返,对着门死力猛撞,殊不知,回来时得拉,而且要下比来时更多的气力。如果你哪天厌倦了现实,向阳滩开手心,便能在掌中纹路里寻到那熟悉而陌生的脸,他会告诉你一些想要的答案。但是记住,千万别问他太多的问题。
人生仿佛一部正在放映的录像,期间可能出现大段空白,那是被遗忘的部分;有时会出现长时间倒带,那是留连于记忆中的结果。让每一分秒画面都以固有节奏匀速进行,直至结束,这部讲述你的记录片才能连贯整齐。若担心稍不留神,错过了许多精彩美丽的瞬间,就可能在回忆中遇到另一个别样的你。
加谬在《西西弗斯神话》的回音:“一个人只要学会了回忆,就再也不会孤独,哪怕只在世上生活一日,你也能毫无困难地凭回忆在囚牢中独处百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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