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只猫,一只孤独的猫。从出生那一刻起,他便只能聆听寂寞,所以,他注定孤独。
这没有什么不好,他总是如此安慰自己。这世上是有神的,神是爱他的,他知道。像这样只能听到寂寞的声音,那么一切虚伪,所有谎言,就都无法进驻他的领地。他不必努力分辨披着善良外衣的邪恶,亦不会被虚假的甜言蜜语吞噬,这样多么好呀。因此,他固执认为几乎世界上的所有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虔诚地信仰着他的神,还有他的孤独便可。
阳光下,他喜欢躲在阴影里沉睡,阳光太刺眼。他从不迷恋主人为他铺好的柔柔软软的垫子,更愿意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在那里做的梦更真实些。偶尔醒来,便吃几口主人准备好的食物,抿几口清水。他从不让自己饱食,略带饥饿的感觉,能够保持动作的敏捷和诡异的清醒,何尝不好。
暮色里,他又会静静地坐在屋顶,望着渐渐沉下的夕阳,候着满天璀璨的星星。多漫长的等待,而他总是如此。只有在夜里,漆黑的夜里,星星们才会闪烁,赶赴同他的长久约定。只有在夜里,整个世界才会睡去。在所有喧嚣哑然时,他才能听到,来自遥远天际的神的旨意:
永永远远的,信仰孤独。
他多迷恋这种感觉。虽然什么都听不见,但他坚信这是神的刻意安排。全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一切都不再与他有关,他只在自己的小宇宙旋转。就这样,带着他的信仰,他始终孤独着。他听不到其他猫对他的关怀,亦不去理会,更加不在意他们的问候。他习惯了独来独往,那般孤傲着。
其实,他从不认为自己孤独,他有星星们的陪伴,他爱那些星星。看着星星们在天空中一闪一闪,又时时变幻着方位,他便会想,这是谁洒下的眼眸呀,在向谁的梦里张望。有没有一颗星星,是只为他而存在的呢,他始终疑惑着。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流逝。浅浅的梦境与深深的凝望交叠,他的世界是如此孤独而又安静。
可是有一天,这种平静被打破了。因为她的出现。
她就那样突兀地跳上了屋顶,毫无征兆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因为听不见,他并未察觉到她的到来。直到很久,他埋下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就莫名地坐在了自己身旁,似乎还坐了很久。
没有更多交汇,他只望了她一眼,便迅速从窗户跃入屋里。他被惊奇打扰了。意外的邂逅,他默默想着,她应当是一只多奇怪的猫。他知道这儿是没有其他猫会接近自己的,因为他名声在外,他很冷漠。
附近所有的猫都知晓,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说不出,更从不与他们结队。他不抓老鼠,不四下游荡,只喜欢静静地待在屋顶,望着那些看上去冰冰冷冷的星星。从一出生,也许是他母亲觉察了他什么也听不见,便丢弃了他。主人将他拾回,悉心喂样,包容他不会抓老鼠,亦允许他彻夜不眠的凝望,因为他总是那般安静。除了主人,他不靠近任何动物,亦不允许人家靠近他。曾有想与他成为朋友的猫试图接近他,他总是敏感地跑开。他多么奇怪,他当是异类。
这些,都已众所周知,所以,她应当不是附近的。那么她究竟从何处来此呢?
他始终料想不到,她其实一直都住在他的对面,中间只隔了一条小巷。她每天看着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入睡,又看着他攀上屋顶,仰望那深邃迷离的夜空。她深深地迷恋着他专注的模样,她认定他是与众不同的。即使从朋友那听到了有关他的如此多的传言,她仍确信他是脱俗,而不是怪异。他只是不愿与庸俗的他们为伍,去抓那些恶心的老鼠。
事实上,她亦很高傲。虽然她也能与同伴们很好地相处,但她心里清楚,她并不喜欢他们。他们是那般世俗,每日只会攀比谁的主人更好,他们吃到的是鲜鱼或者只是鱼刺,亦或主人喂他们的是牛奶还是清水。而夜里,他们又如游魂般神出鬼没,精心潜伏,却只为抓住那恶心的老鼠,然后更加恶心地把老鼠肢解,吃掉。
那些公猫对她无休止的追求,她总是拒绝。她听腻了他们千篇一律的甜言蜜语,她知道他们的追求,只是为了那最原始的欲望,动物的本能。她是一只美丽而聪明的猫,知道怎样很好地同他们周旋。
然而,日日看着他的凝望,他深思的模样,她开始沉湎。她觉得,他才应该是她渴望的那一个。于是她决定接近他。于是,她那么唐突地陪他坐了许久。但他又那般疾速地离去,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从前,那些猫见到她只会拼命接近,并没有像他这般逃掉的。她暗暗心伤,可也因此更加坚定了想要追逐他的心。他这样特别,果然不同于其他庸俗的追求者。
因此,每一日,她看见他坐上屋顶后,便悄悄地尾随,坐在他的身旁。她知晓他什么都不能听见,所以始终沉默着。
前几日的他,只要一发现她的存在,便慌慌张张逃窜,极力回避。他已经太习惯独处,不愿与她为伴。但是后来,他不再离开了。知道她坐在身旁,他静静凝视片刻,又继续守望他的星星们。
渐渐地,他习惯了她的陪伴。也许,她也很爱那些星星吧,或者她是在找寻那颗只属于她的星星。他这样想着。他们才是真的同类,他们都那样爱着星星,坚持守望。不言不语的世界,这样安详。那种静谧的美,不能诉说。
他不会知晓,她是因为迷恋他,才同他一起仰望星空。可他只爱他的星星们。即使现在已经多了一个她,可他仍停留在自己的空间,保持着心灵的空空荡荡,只容下他信仰的神与他爱的星星们。也许,他的心里有她吧,那最多不过是她眺望夜空的侧脸。但是她的心里已经全是他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沉思,他们每一回凝眸,全都真真切切、深深刻刻地烙在她的心里。她已然痴迷,他是全然不知的。
一个恋着星星的他,一个恋着他的她。不是她不想说,只是他的世界那样安静,有什么理由去打扰,默默就好。即使始终都不言不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心甘情愿。
只是未来真的充满太多变数。比如,他离开了。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她也不能够了。
那夜,她照例吃完主人为她准备好的晚饭,走到窗前,却发现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屋顶,顿觉视野空白了一片。她赶忙跑出去,跃上屋顶,果然没有他的半点踪迹。她慌乱地四处游走,仔细寻觅有关他的气息。然而,一无所获。她甚至还冒险潜入他的主人家中,仍没有捕捉到他的身影。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她的心错拍地跳动着。她六神无主。
想求助于朋友们,但她知道那绝不可能。因为她同他接触,朋友们都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渐渐疏远她。为了他,她丢掉了好多。然而,他却这样毫无预兆地消失了,留下她孤孤单单。
也许,他只是暂时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很快就会回来,她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终是没有回来,而她仍旧每晚都坐在屋顶,仿着他的样子仰视夜空,候着他归来。她只想这么一天一天等下去,但是要等待多久,她真的不知道。他还会回来吗?
除了等待,她亦没有分毫办法。他已烙在她的心上,那是怎样都无法移除的。只要存在过,就不可能祛除。她不可能再恋上其他,所以她只有等待。
他是去了何处?她此生都无法知晓。因为他不会回来。就是那个黎明,他梦见了一直信仰的神。神对他说,你爱的星星们也同样爱你,但是一直守望是没有用的,你应当去追逐。
追逐。他翻然醒悟。是呀,他不该仅仅守望,他应该去找寻他的星星。于是,天还没有黑的时候,他便起程了,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前行。太阳是从那里运了,那么星星们也当是从那里来的。
后记:只想写一个故事,一个很静谧的爱的故事。印象中猫是极轻巧极安静的动物,所以选择写猫。一只恋着遥望星星的猫,一只恋着他的猫。生命中的爱情,无非守望与追逐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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