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在外奔忙的父亲

爸爸：

今天，是我进入大学的第一天。今晚，是我将在新生宿舍楼度过第一个夜晚，趁同学们还没有来报到，我要在今晚把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夙愿和一直想对您说的心里话向您袒露。

尽管我根本没有想把它寄给您，但我一定要写，因为我年轻的胸膛再也承受不了您那天高地厚的爱了，我必须让它流溢出来。爸爸，不瞒您说：小时候，我不止一次的埋怨过那个贫穷的家，埋怨过您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爸爸那样给我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我甚至把多病的母亲视为我生命里的耻辱，不愿您到学校开家长会，不愿意您送我去学校，不愿意您带着妈妈去看我，因为我怕您那褴褛的衣襟和母亲那瘦弱的身体而受到嘲笑。

虽然，那时我只有十来岁，但至今想起来，已成为大学生的我依然不能原谅自己。

爸爸，在我们这个贫寒的家里，您是最苦、最苦的一个，由于妈妈的多病，在大哥和我出生之后，您只得又当爹又当娘，里里外外全靠您一个人操劳。家里的五亩责任田，要您一个人收种，大哥和我以及妈妈的生活都要您料理，我们兄弟俩的学费靠您牙缝里挤。您就像一头超载的老牛，日日夜夜、年年月月，只知负重前行，而没有喘息的片刻。

年幼无知的我还时不时的给您添乱，不理解您的难处，总是缠着您要这要那。不仅如此，邻家的菜地是玩耍的天地，秋天里的葡萄是我的所爱。记得有一次，把邻家的菜地踩的一片狼藉。邻居张大伯对您吼声：“您看您教的孩子，好好的一片菜，弄成啥样子啦！您自个儿说说，怎么办吧？”那时的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搭拉着脑袋。只听见“孩子还小，还不懂事，不要把孩子吓着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要不我给你重新种一次，或者施些肥？”“不行，得赔！”张大伯说的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你看我家，什么也没有，他妈有病，要不少赔些吧？”您的语气中带着乞求，可我却听见“不行，一个籽也不能少！”您只好倾其所有，把张大伯送走。我以为张大伯走后您会打我或骂我，不敢进家门。后来在院子里您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孩子，你要懂事，要争气，一定要争气。”也不知道那晚是怎么度过的，只记住了张大伯对您的吼声。　

后来，我上学了，成绩在班上总是第一，年级也是，但家境贫寒，我随时都有停学的可能，因为家里有时连锅也揭不开。在我12岁那年，您病倒了，病得很重很重。您本来就有严重的内风湿和气管炎，加上几天的高烧不退，您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跨了。一连好几天，昏迷着，不吃也不喝，嘴里反复的说着一句话：“甲银啊，我不行了，你就是挨门讨饭，也不能停学，不然，爸爸死了也合不上眼啊。”这时，我切切实实地感到了平生最大的恐惧，我抱着您的头，拼命得哭喊：“爸爸，您不能走啊，您不能走啊！”说着，冲出院子，举起双手对着苍天高喊：“老天爷，别夺去我的爸爸，不要啊！爸爸曾说过要亲自送我上大学的，我一定要让爸爸的愿望实现，一定要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也许是我的哭喊感动了天地，几天后，您奇迹般的知道饿了。这时我是多么想给您弄一些好吃的啊，可家里什么也没有，我只好去邻家玲阿姨借了两个鸡蛋，可就是这么两个鸡蛋您也舍不得吃，非逼着我和大哥吃下去，并说：“你学习需要营养。”后来，别人问我：“你爸还说胡话吗？”当时我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是陡生几分气恼，在心里说：“只有你才说胡话！我爸他是在病危时仍挂念着我的学习，他是天底下最明理的爸爸!　

有好几次，乡邻都劝你说：“乡下学校出不了状元，让两个孩子多少上几年学，会记记帐就行了，看你家都称这个样子了，就让他俩早点下学帮你干点活吧。”每当这时，您总是异常的严肃，说：“谁说乡下的学校出不了状元，难道那些状元都是城市里的？”无疑，您的话换来的只有嘲笑和讽刺。我曾亲耳听人说您是“癞蛤蟆鼓肚皮，想充牛皮做大鼓”。自从那以后，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让穷乡村的中学里出个状元，让我那可怜的爸爸舒心的笑一次。　

于是，我卧薪尝胆，面壁苦读，无论大考小考都是年级第一。在初三那年，我满怀信心的参加了市举办的“我手写我心”杯作文比赛，那时，单纯的我只想与城里人在考场上比个高低，可我哪里能想到，因为这次比赛，又让您受尽屈辱。为了凑够到市里参加短期培训班的路费和辅导费，您拉着我的手挨门挨户地叫门，用颤颤的声音求告：“您行行好，借给孩子几块钱的路费，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可是，您那谦恭的笑脸迎来的不是婉转的拒绝，就是冷言冷语的讽刺。

记得有一次，我们站在一户人家门前好久，人家刚从屋里出来，您刚开口说话，对方就毫不留情的说：“我说老黄啊，你也太宠这孩子了吧，任他折腾吗？你见过几个乡村孩子能在市里的大赛上拿奖的？”　说完，又把我也数落一番：“你这孩子，你家都穷成这样子了，还折腾什么比赛，真不懂事！”听了这话，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擦也擦不干。那天，我们才勉强凑到30多块，回到家里，您抱着头苦苦的想着，望着您那愁眉的样子，我的心如刀绞，“爸爸，我不想参加比赛了。”不料，您却猛然抬起头，瞪着眼睛训道：“没出息，这两句话就受不了啦？人家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咱村借不到，我明儿上别村去。”后来，您连续跑了六个村，共凑了200多块。当您把沉甸甸的钱放在我手心时，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在您的怀里，哭着说：“爸爸，要是这次我不拿奖，您就罚我跪3天！”您却笑了，摸着我的头说：“孩子，得不上奖，爸不怪你，只要你有这个志气就好。”听了这话，我感动得心里暖烘烘的，一股无法抑制的自豪感和自信心涌上心头，我有个最明理的爸爸，正因如此这样，我才得以比那些中途辍学的孩子幸运百倍！　

一个月后，我得了一等奖，被允许在文化考试的基础上择优进市重点高中。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您时，您先是高兴得哭了，然后是笑了，在后来就是长时间的发呆，我知道，您又在为我的学费发愁了，因为要去市里，又要花钱，几千块的钱在别人家里不算什么，可在我家当时就连3块钱也拿不出来啊！您苦想了许久，最后拍着大腿说着：“小李在广州打工，每年也能挣到八九千，我也可以和他一块去呀。”

从此，您就走在了在外奔忙的路上，九月初，当我收到您从遥远的广州寄来的200块钱后，乘上了去学校的汽车。

到校后，学校得知我的情况后，对我格外开恩，免除了我的学费和住宿费，而且每顿我只需交一块五毛钱可以随便吃，尽管如此，这种无法再降的伙食开支，家里依然支付不起。初来学校的两个月，我与您失去了一切的联系，后来从大哥的来信中才知道，您在一家建筑工地干活。在第三个月，我收到了您寄来的150块钱，捏着那张汇款单，我哭了，透过模糊的泪眼，我似乎望见您在烈日炎炎下，狂风怒吼中艰难攀爬的样子，似乎看见您在寒风凄雨中独自无眠，我把汇款单贴在面颊上，心中像是翻了五味浆，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呼喊：“爸爸，出门在外苦上苦，您要多保重啊！”　

我在学校学习很努力，成绩依然是年级的前茅，此间，学校的两次作文比赛，我还是第一名，高三那年获得省级“三好学生”。爸爸，我无以回报您的厚爱，只有把好的成绩贴在家里的墙壁上，以此来减轻我心中的负罪感；爸爸，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内心的感受，可当我把这些告诉您时，您又一次笑了，您心底实在，语言木讷，从不会用恰当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愁苦哀乐，只有我最清楚这次是您最开心的笑。　

似乎，我的前途是一帆风顺的，可正是希望中最易遭遇滑铁卢。高考前一天，我病倒了，高烧不退，考场上头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最终以2分之差而被拒之门外，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失败，也是最大的一次。后来，我瞒着您去了深圳，白天替人送货，打零工，晚上捡垃圾等，但我并没有放弃学习，依然用自己的笔来挣些零星的稿费。后来，生活似乎有了些起色，在一家公司里找到了做文员工作，可没想到在我上班的第三天，老板宣布公司倒闭，我那400多块的试用费也随之变成了水漂……

但我没有失去信心，依然努力地去寻找着。您的多次来信催我回去，说近来身体不好，你妈也想见见你，你大伯的状况越来越差，怕是熬不过冬天。

您每次都要我回去复读，但我深知家里的处境，决定要用自己的双肩撑起那片天。　

去年12月8日，我接到您打来电话，说大伯于昨夜凌晨2点去逝，走时还念叨着你，我的心突然冰冷冰冷的。匆匆赶回家，见到了日夜盼我回家的您，脸色苍白的母亲，心如死灰的伯母，痛苦万分的二哥。当我跪在伯父的灵前时，悲恸的无法自抑，惟有痛哭才能消解我内心的苦楚，有手足身处险境，谁不心急如焚，有至亲至人撒手人寰，谁不肝肠俱痛？　

在经历痛苦和世事的考验后，在家人的一片期望中，我又重新背起了书包，走上了复读的艰辛之路。不负众望，终于高分上榜，不幸却因志愿填报出了问题，没能取上理想的学校。

爸爸，实话跟您说，我来到这，曾不止一次的碰到过鄙视的目光和轻视的挑战，也经历了许多的挫折，然而，我没有气馁，没有抱怨，因为您早已是儿子最好的榜样。由于您的坚韧和百折不挠，我那美好的求学梦才没有被现实的风吹灭。

爸爸，您虽然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且又挺不起腰杆，然而，在儿子眼中，您就是世界上最伟岸的男子汉！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家的苦日子所带给我的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它不仅练就了我一副壮实的身板，而且砥砺了我的意志，磨练了我遇事不服输的、永不放弃的性格。单从这一点上说，那些浸泡在蜜糖里孩子与我是无法相比的。　

前天，当我挎着书包离开家门时，是多么的希望您出现我的眼前啊，然而，您当时还在广州的街头巷尾拉送货物。我只好含着眼泪，面向广州的方向，向您深深地鞠躬。

儿子实现了当初对您的许诺，虽然历经了许多坎坷，也没有走进最好的大学，然而，我深深地懂得，学校最好并不代表你就是最好，学校一般，但你一样可以做的最好。“大学”与“成才”之间是不能划等号的，大学可以传授给我们知识，却不能保证我们能成才，要成才还得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在这里，我没有必要再向您保证什么或者许诺什么。爸爸，您的儿子从小就是一个不吝惜汗水的人，我会在这块土地上辛勤的耕耘的，不久的将来，在我人生的春华秋实、花芳果实的丰收时节，第一杯酒应当敬给您——我可怜、可敬又可爱的爸爸。

儿子:甲银敬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