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春节里，我带了投笔从戎的味儿，在弟弟保镖的带领下，拜别八百乡亲，乘了从汉中到广州的火车，穿湖北，经河南，过湖南，来到了广东。火车到站正当傍晚，车站实在太挤了，天气又热，火车站的广场上许多人各自铺着报纸仰面躺在地上，嘈杂的人语声，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声，常回家看看的音乐声，

这一种夜景，实是我终身不能忘掉的！　

这就是广东了，汉中离广东有1945公里。我深深的吸了口气。

姐姐，走吧，错过下一班车，我们今晚要多花100多块钱住旅店了。弟弟朝我疼爱的笑了一眼，我的眼眶便马上湿润了。这样的日子里，本该饮酒，本该打牌，本该走亲访友，窜窜门聊聊天，聊聊天窜窜门。

而我和弟弟为了还一笔没来由的欠债，流落到了广东。那个令我们姐弟俩春节离家的汉中男人发一条短信到我的传呼机上，对不起！冰冷的文字没有一点温暖，删除短信时，我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李白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对我而言，只要明白一切都会过去，真正能够拯救自己的，就是这颗心。看透了，想开了，并懂得合适的时机放手，就不会痛苦不堪、惴惴不安，举头看，烟花红透了半边天。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天要暖了，花要开了，小河水也要解冻了，柳丝轻拂，燕剪双尾。怅什幺年去年来，只要人在，心在，春去总会春回。　

一晃，又是岁末，想起十年前的苍荒，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送堂弟到广东站坐车，等车的当儿，我们用地道的家乡话聊天，旁边一个短头发少女插话，我们是老乡呀！女孩兴奋惊喜的表情，让我想起崔颢的词，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果然一曲长干行。

这头才送走堂弟，那头老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丫头，收到你的汇款了，是不是又不回家过年了？对不起呀老爸，公司事情多，真的走不开，我低低地解释着，老爸愣了一下，随即说一句，这些年我也习惯了！

老爸一句习惯了，说得简单，听着却令人心酸。回佛山的路上，我脑海里不住翻腾着一首童谣，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童年的歌谣还依稀的盘桓在脑海，可是，年，已经变成了一个伤心的记忆，让人不敢触摸。

故乡的年对我来说是不可复制的经典老歌，是周润发扮演的许文强和赵雅芝扮演的冯程程；是长发崔健怀抱一把吉它在大声的吼，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是永远无法再现的窝窝头，吸引我们一生追随，却永远无法到达。　

故乡的年是灶房里的饭菜飘香。乡下人对灶房有很多忌俗。比如不准在灶上煮狗肉、蛇肉和其他厌恶的东西，一是狗肉上不得正席，在灶房里办的菜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据说在灶上煮蛇肉，绿堂霉掉进锅里，会与蛇汤起反应，有剧毒。乡下人心里有个灶神，平时光明磊落，不欺暗室，不作昧心事。我记得母亲每年除夕夜晚总要给灶神上香，

边上香边说，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母亲敬完灶神之后，团年宴便可以开始了。

故乡的年俗中，有一项直到我嫁作人妇后才留意到的风俗：从腊月二十三到年初一，已经出阁的闺女不得踏进娘家门。至于原因，一说是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各家团圆之日，此后直到年初一，各家都要保持这一团圆的状态，人口既不能少也不能多。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女儿再回娘家，就使得娘家的人口数不对了，这对年末要上天汇报各家情况的灶王爷来说也是一大麻烦。另一种说法是，出了阁的闺女若在这期间回了娘家，踩了娘家的地面，就会踩得娘家人不旺了，甚至会给娘家人带来不幸。好在我的父母并不信奉这些，每年总盼着女儿女婿回家过年。

今年不能够回家过年了，心里真是不平，但是，不平归不平，我还是怀念在老家过年的日子。在跳动的灶火旁，在氤氲的香烟中，在清脆的鞭炮声里，似乎所有的烦恼忧愁都已被终结，随着时光一起延展的，是无尽的希望和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