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至少有一个美丽的梦，它能够变成美丽的蝴蝶，可是我呢？－－秦小月自白

我不声不响的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

秦小月又在读海子的诗了。她并不喜欢海子，但尤其钟情于这两句诗。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包袱，多么沉重的一个包袱呀！

每当小月想为母亲分担家务时，总会越帮越忙，不是洗碗时摔破碗，就是切菜时划伤手。连缝补衣物，也经常出错，让母亲还要多一道拆线的工序。父亲呢，父亲早已对她失望透顶。在学习方面，小月似乎天生愚钝，极其简单的计算公式都很难掌握。身为数学老师的父亲，曾相当用心地教授小月，而小月笨拙的反应，让父亲止不住埋怨，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那般聪颖，一学便会，自己家的女儿却是如此。

小月的朋友们亦担心她，因为小月胆小、自卑，凡事都极其忍让。偏有野蛮、霸道的女生，很是喜欢欺负小月，尤以级花车娜娜为首。她从小就喜欢和其他女生联合作弄小月，而小月只会安静地站在一旁，保持缄默。小月的朋友们，常常会为了替她出头而与别人争执，有时甚至会很严重。

为什么总是这样？小月真的觉得自己太没用，什么都做不好，只会给别人找麻烦。自己的人生怎是如此的悲剧？旁人都有存在的意义，自己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是不断制造麻烦，以衬托其他人解决问题的能力有多强大吗？

常常看见别人向湖中扔石子，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美丽圆环。秦小月便会想到，倘若她把自己也扔进湖里，那至少她能让周围的人看见长久荡开的精致波纹，也算是拥有了瞬间美丽。不像现在的自己，矮小，微胖，单眼皮，塌鼻梁，此生都与美丽无关。

也许因为自卑，亦或其他的原因，是向往吧，秦小月尤其喜爱蝴蝶。

它们原本那样软弱，那样丑陋，只能小心翼翼地躲藏在树叶背后，那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但经过一次长久的沉睡，它们便能坚韧地蜕变，长出炫丽的色彩，自由自在地于花间翩迁。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过程，小月无限向往着。若有一天，她也能成为一个美丽的女子，万众瞩目，多么荣耀。

然而小月亦明了，那真的只是一个美丽的梦。她一生都不可能成为一个美丽又聪慧的女子，一生都得不到想要的光芒。她永远都会这样胆小、懦弱、笨拙，只能不断地给别人带去麻烦，让家人一次又一次深深失望。正是这样，小月想把自己隐藏起来，放在黑暗的壳里，尤其要躲避，那些花季少女都十分憧憬的，爱情。罗曼史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爱情不会来敲我的门。小月这样固执地认为。

一个没有好看长相，又略带笨拙，还很不浪漫的女生，是没有资格奢望爱情的。小月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尽管如此，小月依然有很喜欢的男生。

任杰真的是个很优秀的男生，有着帅气的面庞与小月望尘莫及的成绩。同时，任杰还是校篮球队的成员。因为还没有女朋友，每天都会有一大群女生为他在球场上呐喊助阵。小月也悄悄混在其间。同其他花样年龄的女孩一样，小月将任杰当成她的王子，心目中的完美王子，那么崇拜，那么景仰。

但小月也仅仅是崇拜而已，难道还能有什么奢望吗。那样出色的男生，别说是喜欢自己，就是在走道里遇见，他也不可能看自己一眼。小月只是把他放在心里，能静静地欣赏他，或者同其他女生一起为他加油，也就足够。这样简单地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很纯粹地喜欢，感觉着每次见到任杰的心跳加速，与任杰擦肩而过的面红耳赤，想着任杰不经意间的一个微笑，小月很满足了。

时间这么不急不缓地流着，秦小月依然是那个不起眼又略有几分自卑的秦小月。也许是上天觉得自己关掉了小月生命中所有的门，此刻突然记起，应当给她开一扇窗，小月获得了市里一次很大型征文比赛的二等奖。而这整所学校里，就只有小月一人得奖，所有的眼睛，都望向了小月。

从前对小月不闻不问的老师，开始热切关注小学各科成绩；那些总是欺负小月的女生，也收敛不少。还有许多男生，也在悄悄打量曾经没有注意过的小月。圆圆的脸，微胖的身材，一下就成为可爱的代名词。

突然之间被光芒照耀，小月显得有些不适，不知应该如何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关注。一直以来都习惯了默默无闻，真不懂该如何顶着光环行走。

然而，小月也暗暗高兴，自己终于被关注了。像自己这样平凡无奇的女生，竟也会成为焦点，真是连梦里都不曾出现的场景。更重要的是，小月同其他女生一起去球场看比赛时，遇到了任杰。经过任杰身边的小月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而任杰竟也扭过头来，盯了小月一眼，似乎还带了几分笑意。小月顿时满脸通红，惊慌得不知所措。

任杰居然能看自己一眼，天呀，这是小月多么长久以来的盼望，竟真的成为了现实。小月的心弦被重重拨动了，久久不能平复。

当晚，小月便做了一个很甜蜜的梦。她梦见自己是一只毛毛虫，可是在阳光的照耀下，她顽强地蜕变了。她破蛹而出，舞动那双炫烂的翅膀，自由自在地于花间烂漫。花儿见了她，都称赞她美丽的色彩与灵动的舞姿。

清晨，小月几乎是含着笑醒来的，自己是不是真的会像在梦里一样，美丽蜕变呢？

秦小月真的没有在做梦，上天是真的开始垂青她了。

那个下午，小月依旧和朋友们去了球场。任杰一个精彩的投篮，引得全场一阵尖叫。接下来，任杰便叫了暂停，大声宣布，刚才那个投篮是送给一个叫做秦小月的女生的。场上所有视线都在小月身上聚焦，小月再次成为重心。她的脑海也顿时一片空白。

任杰丢掉手中的篮球，朝小月走来。球场上的尖叫声汇成一片，有人惊奇，有人鄙夷，更多的是女生们的嫉妒。人群迅速散开，又在四周聚拢，形成一个圈，把小月围在正中央。小月则不知所措地埋着头。她此刻真不知如何是好，真想飞快地跑开，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可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移不开半步。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月，你真是个可爱又有才华的女生，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听到这句话，小月怔怔地望着任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吗？这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在梦里，梦里。那么优秀，那么高高在上的任杰，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还要我做他的女朋友。小月默默想着。老天呀，不要开这么大的玩笑。是梦，一定是梦，快让我醒来吧。

这时，一双手按住了小月的肩膀，一个急切的声音询问道，怎么小月，你不愿意吗？我是真的喜欢你，你那样可爱，又如此有才华。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幻觉，是真的。任杰就真真切切地在眼前。看着他温润的眼眸，他长长的睫毛，小月失了魂魄一般。就这样，小月被任杰小心翼翼地牵着，在众多同学的注视之下，离开了球场。

河堤上，任杰把自行车骑得飞一般快，小月紧紧地搂住任杰。阳光不紧不慢地洒下，柔柔暖暖的感觉，有幸福的味道。

幸福是这样接近，此时的小月觉得自己太幸福了。一瞬间就光芒四射，更重要的是，任杰就在身边。曾经的梦呀，变为现在触手可得的温柔，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快乐呢？小月开心地笑着。

河堤上，一个阳光般的男生，一个笑容如阳光的女生，一大群自由飞舞的美丽蝴蝶。上帝是个绘画能手。

可是，可是天意总是弄人。小月还在回味昨日同任杰的浪漫约会，就被同学告知，任杰此刻正牵着级花车娜娜的手，在操场上散步。晴天霹雳，泪水顿时滂沱。怎么会这样，难道昨天的一切都是幻觉？还是任杰在河堤上对自己说的话落到了河里，被水冲走，所以任杰忘记了？

小月不敢相信这一切。但她更不敢到操场上求证。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看见牵着车娜娜的任杰，那自己一定无地自容。现在这样，还能固执地欺骗自己，眼见才为实，自己是没有看到的，任杰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真心喜欢自己。

然而，自我欺骗终没有用，现实还是现实。下午放学的时候，任杰出现在了小月的教室门口。小月埋着头走上前去，却迎着了任杰同车娜娜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泪水在眼眶打转，小月咬住嘴唇，努力不让它滴落。

秦小月，你听着，任杰不可能会喜欢你的。你不知道吧，他一直都在追我。你不是一向都表现得多清高吗，我就想呀，身为才女的你，究竟有多么矜持。所以我们就约定，他如果追到你，再把你甩了，我就当他女朋友。没想到喔，你也没什么不一样嘛，真没意思。你还是乖乖当你的才女吧，任杰现在可是我男朋友。

车娜娜飞扬跋扈地说着，脸上满是胜利的笑容。而小月呢，深深地把头埋到胸前，泪水已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从始至终，任杰都一言不发。他会有一丁点的愧疚吗？不重要了，小月并没有责怪他。周围的同学开始议论小月，愈发嘲笑小月，但小月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责怪任杰。被车娜娜如此戏弄、奚落，小月也没有想要埋怨任杰。

是自己太不好罢了。梦始终是梦，都会有醒来的一天。小月强烈地自嘲着，自己这般不堪，只能沦为别人的玩物，筹码。

看着任杰与车娜娜离开的背影，小月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是她梦破碎的画面，是电影剧终的散场。秦小月依然是秦小月，只是，或许更加怯懦了。幸福跌得那么重，遍体鳞伤，现实也就愈是冰冷得可怕。

高考犹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经过任杰伤害的秦小月，已似羸弱病苗。在高考的冲击下，几度折枝。还好，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小月每日待在家中，都要面对父亲冷淡的表情与绝望的神情，父亲是对小月的成绩不抱任何希望的。但小月真的有很努力地学习，尤其在那次获奖之后，小月的潜能仿佛被激发出来了，语文成绩有了质的飞跃。而其他科目，也勉强看得过眼。假如上天再次垂怜，小月便能考上本科，名正言顺的大学。

等待的日子更加漫长，每一天都是煎熬。小月毫无心思同朋友出去放松，更害怕巧合地遇见任杰，那个把她点燃又吹熄了的男生。哪怕听到关于任杰的一丝一缕消息，也会牵出小月无限感伤，心痛欲绝。

终于，结果浮出水面。上天太忙碌，终是遗忘了这个女孩，小月的成绩，突兀地停留在一专线下，无论怎样努力，都攀不上去。世界天旋地转，小月亦是欲哭无泪。一度让她引以为豪的语文成绩，挣扎在及格边缘，与她的正常水平，相差三十左右。

多说无益。高考的失败对小月来说，无异于又一沉痛打击。小月再拿不出一点精神。

父亲已不再理会小月，母亲还安慰着她。母亲让小月复读一年再考，用时间来堆积努力。但小月真的好担心，复读一年，若还是这样怎么办？自己怎么如此无能，居然考成这样，差到如此地步。

秦小月不由地想到了父亲曾说过的话，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我真不想有你这个女儿呀！

讲这话时的父亲，是怀着一种怎样无奈的心情？他原本该是有很多期待的吧。小月知道自己又错了，自己对不起所有人，给大家找麻烦，还让自己最亲近的人这般失望。自己太没用了，像自己这样的人，只配做玩偶，不配活着。

巨大的压力之下，小月想到了死。这么没用的自己，是不该存于世上的。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变成美丽的蝴蝶的。蜕变是条多漫长的路，毛虫就是毛虫。成长太多痛苦，小月觉得自己已经支持不下去了。

是要结束自己吗？小月犹豫了。虽然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但她亦没有勇气死去。死是怎么样的感觉？死了之后又会去到哪里，还会有痛苦吗？

就这样不停想着，小月在街上游走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家里。今天母亲提早回家了，她告诉小月，自己已经找好了一所学校。据说那所学校的老师都特别有经验，他们的复读生都考得很好。只要小月去那复读一年，明年高考一定能考出不错的成绩。

可是小月却惶恐地望着母亲，说自己害怕复读，不想复读。

母亲最后一丝耐性似乎也被小月耗尽了。听到小月这样讲，母亲立刻生气地说道，你这么差的成绩不去复读，还能做什么，还指望上什么大学。你也不看看你的成绩。前段时间觉得你压力太大，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也没说你什么。现在高考都结束了，你还不长进，以后有什么出路！好歹你爸还是个教师，脸都被你丢尽了，不出息的女儿！你真让我们失望，唉！

连母亲都绝望了，小月亦完全绝望了。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死了也干脆。父母不用再埋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女儿，朋友们也省去许多麻烦事。

已经决定了。小月似乎获得了莫大的勇气，从来没有这样自信过。终于可以坚决地去做一件事了，终于可以坚强一次了。

小月平静地吃完晚饭，又看了会电视，就借口说有点不舒服，想去睡了。回到屋里，小月轻轻将房门反锁。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小刀，和一个很大的蝴蝶形状的盒子。那个盒子是一次生日，朋友送的糖盒，一只美丽的蝴蝶，小月的信仰。

秦小月已然决定了，割腕。但是血如果流到地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母亲多难清理呀。不能在死后，也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所以小月要用自己最喜欢的糖盒，盛装自己的血。

整理好自己所有的物品，小月又写下了几行字。我是快乐地离开的，不要想我。对不起，曾给你们带去了那么多的麻烦，以后真的都不会了。你们要幸福。然后小月轻轻躺到床上，将糖盒放在手边，咬紧牙，用力地在手腕上划了一刀，鲜血蓦地从伤口涌出。小月闭上眼，静静等待死神光顾。可是，结果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电视剧演的都是骗人的，划一刀并没有非常严重。也许是划得不够深，鲜红鲜红的血色开始变暗，血液在伤口处凝结，不似先前那般流淌。要死原来都这样困难。小月思忖了良久，终于还是又拿起刀，在手腕处拼命割了两下。这一回，鲜血喷薄。

也许是疼痛已让小月麻木，划第二刀的时候，小月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在切一块橡皮。

重新闭上眼睛，睡意开始浓了。终于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如果有来生，我宁可做一只毛虫。想着想着，小月永远地睡去了。

毛虫多好，做完一个长久的梦，即可成为美丽的蝴蝶。可是我这样的女生，永远也变不成蝴蝶。

明天，也许会很美好，后天一定更美好。但是小月，死在了今天的夜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