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的这个夜晚，因为怕冷，早早地钻进被窝，打开电脑，准备看那部已经过时的电视剧。放在枕边的电话突然响起。看过来电显示很陌生，电话里问候的声音却如此熟悉，恍惚的几秒钟过去之后，对方说还没有听出我是谁吗？终于，大脑在瞬间恢复了记忆，激动着喊出那个一直以来烙在心里的名字！原来，朋友临时回来，临时用了她母亲的号码给我打电话，怪不得我居然连她的声音都没有听出来。

因为突如其来可以相聚的喜悦，后来七零八落地寒暄些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两个女人相约明天见面，到时再聊它个昏天黑地，酣畅淋漓。挂掉电话，这一夜，竟然到很晚都睡不着，眼前浮现的总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耳边回荡的总是略带沙哑却异常温暖的声音……

第二天的午后，阳光明媚。带着女儿刚刚临近朋友家，门就突然打开了，那张一直想念的脸探了出来。

“哎，怎么知道我到了？”有些诧异地问。

“你上楼的脚步声我听得出来！”朋友微笑着，一边接过女儿手里的袋子，一边给我们递拖鞋。看着面前婷婷玉立的女儿，朋友惊呼：“凡，你都长这么高了啊！”女儿有些害羞地问候阿姨好。对于朋友的惊奇，在我的意料之中。当初离开之时，女儿还需要我的怀抱，而现在，已经可以站出我必须仰视的高度。

“我都离开了整整十年，你还听得出来啊？”我居然傻傻地追问。

“是哦，不管你走了好多年…….朋友轻描淡写地说着。我却如被微电击过，有片刻的发怔。

坐下，还是像从前，很自然地她在左，我在右。刚炒的瓜子、橙子、苹果…..摆在面前。还有一杯我喜爱的凉白开。狠狠地喝了一杯下肚，短暂的清凉畅快地滑过肺腑。十年了，当重逢再次来临时，那些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与那份久违的想念的期盼的温情一起在心底不可抑止地弥漫，萦绕……

记得当年，从我到车间报到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洗澡，甚至一起上厕所。一起织同一种花色的毛衣，一起用同一牌子的洗发水、香皂、牙膏，一起去同一家小吃店换口味。当然，也包括最后一起遭遇下岗，一起收拾工具箱里的针头线脑，也一起用默契的目光鼓励着在转身离开之时不流一滴眼泪……

我们都记得，那终日在耳边轰隆的机器声，还有那刺鼻得令人窒息的各种气体，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充斥在我们曾经青春的世界。“三班倒”的工作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部分的八小时都在黑夜，倒不是因为不懂得休息，也不是因为花样年华的我们喜欢在夜间工作，而是为了在今天看来少得可怜的加班费，还有那顿免费的夜间加餐。说是加餐，如果不用的话，凑在一起可以去总务室领一些生活用品，所以，充分激发着我们旺盛的精力日以继日地“战斗”。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工厂里虽然灯火通明，热火朝天，却依然抵挡不住夜的漫长往每一个人的心里侵袭。很多岗位上可以临时休息的工友们已经开始打理自己这晚的行装了：一件已经被污垢染得发亮的军大衣，一条已经磨得溜光的毯子，一个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枕头，这在当时已经是大家不约而同拥有的“职业装备“了。抱着这些“装备”的男女老少们争先恐后一起拥到那间在冬天来说还算安静和温暖的大房子，唯恐去得晚了没有自己的位置，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放在那些横七竖八的长凳上，。虽然因为人多也嘈杂、肮脏，还不断有所谓的桃色新闻传出，但疲惫不堪的人们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把自己深深地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紧紧地捂住耳朵，争秒必争地睡去！

相对来说，我所处的岗位还算轻松，虽然八小时的工作只能由一个人完成，但是有独立，干净的空间，关上门，仿佛一个“世外桃源”。半小时，一小时，掀开身上披着的大衣，把那些瓶瓶罐罐装上各种化学试剂摆弄一遍，然后等待一组数据，记下。再然后，就盯着前面那两台仪器，看着上面的指针画出各种长短，高低不一的曲线，结合先前的数据向相关岗位报告即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单调，枯燥。所以，从我参加工作的那天起，就注定我的八小时只能最大限度地待在我的“世外桃源”。当然，我也就没有机会去那间男女混居的大房子作暂时的休息。即使去，也是因为仪器出现异常，必须要去叫起那些睡意正浓的维修人员前来检查。

朋友所处的岗位因为强度大，有两个人可以轮换。但是为了陪我，在一起的日子，她几乎不去那个大房子。轮到她休息的时候，她就打开她的工具箱，把自己“全幅武装”。然后坐在我的旁边，要么看杂志，要么织毛衣，一边跟我闲聊那些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即使撑到后面实在困得不行，也只是靠着我浅浅地打个盹儿而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不致于在半夜犯困，误了工作。在我的这个岗位上，一个数据出了差错，都有可能让整个生产流水线停下来。而后果，现在想来都让人不寒而栗。除了在例会上点名批评，写检查，最要命的是当月的各项奖金就会与自己无缘了。曾经的八小时，对于当年的我来说，就算兢兢业业也难免胆战心惊。因为拿着一百多块的基本工资，如果再没那一百至两百的奖金，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身单体薄的我，除了日常的生活开支，还要预备一些放在一边，头痛脑热时可以拿得出来去看医生。

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更重要的是，朋友是不放心我这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妹妹。担心涉世未深又独居的我一个人在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男工友的“骚扰”时，不知如何应对。在当时，或许是因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以及黑夜那漫长的寂寞，年长一些的男女同事之间或多或少的有些暧昧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记得第一天与师父见面时，她就很严肃地对我说：如果以后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都一定要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知道吗？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其中的是是非非。当时，有些纳闷，不得其解。后来，当自己亲眼看到并亲耳听到以后，才明白师父为什么如此煞费苦心郑重其事地跟我讲那番话了。原来，“江湖”险恶，初出茅庐必须如履薄冰般小心谨慎。

而那些如我这般的小辈儿必恭必敬的男师傅们，似乎一直有一个不成规矩的规矩，仿佛可以随意跟手下的徒弟们嬉皮笑脸，动手动脚。也许是我认真听取了师父的教诲以及一惯坚持自己的安静与低调，也是因为朋友形影不离的陪伴，偶尔有些无聊的人进来，最多东拉西扯几句便讪讪离开，不至于有一些出格的言行令我难堪。而我，是得罪不起那些我叫着叔叔或某某师傅的人。要不然，轮到和他们一起做车间的大扫除时，那些最苦最脏和最累的活儿一定会分摊到你头上。

这样的日子因为九八年的集体下岗结束。几年间，朋友看着我从一个人的孤苦伶仃有了一个温暖的家，然后看着我在为人妻，为人母的琐碎中渐渐成长。除了分享我的幸福，朋友也责无旁贷地分担着我的忧愁。我们一直都以为，在那段最迷茫与彷徨的日子，我们依然可以一直牵着对方的手往前走。然而有一天，当她如平常一样前来看望我和女儿时，我不得不跟她说，从今天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要开始进入倒计时了。朋友没有我想像中的惊讶，倒是异常平静地说道，我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一直都记得，临走的前几天，朋友每天准时来到家里，帮着我整理行李也安慰我无奈与惆怅的心情。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叮咛：出门在外不容易，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不管到了新疆是什么样的情况，都要经常保持联系。一定要记得有她一直在牵挂，在想念。厂里有什么动静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家里的事情让我放心，，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我照顾好暂时留下的母亲……

十年的时间，朋友一诺千金的坚持，让我懂得：一个人说一些话很容易，但是坚定地按照自己所说的去完成一件事，却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做到的。

简单地聊了一些彼此的近况之后，朋友起身为我倒水。从她肩上散开的卷发中，我很清楚地看到几根白发在波浪中隐约，刺目的颜色顿时让心中不禁涌起阵阵酸楚，十年的光阴仿佛弹指一挥间，而岁月的痕迹已经不露声色地慢慢靠近。看着有些略显空荡的房间，想起坐了这么久还没有见到朋友的父亲。要是在从前，老人家一定等在家里，点一支烟微笑着坐在旁边听我们罗嗦，偶尔会因为没有听清楚的地方插话问问。面对我的询问，朋友有短暂的沉默，继而低沉着告诉我；老人家已经在几年前因病去世了……

此时，暮色渐渐逼近，空气有些许的凝固。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内心的悲伤与惭愧，因为，在此之前的每次联系中，朋友的刻意隐瞒与我的粗心忽略都让我在此刻无地自容。站起身接过那杯水，瞬间，有一种冲动，一种想上前紧紧地拥住我亲爱的朋友，什么也不想说，只想紧紧地拥住她。要知道，朋友自幼丧父，从来到朋友家的那天起，老人家就待她如己出，疼爱有加。而朋友，早已把他当作亲生父亲一般孝敬，一家人的其乐融融至今还历历在目。不由得担心起阿姨来，朋友仿佛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轻轻地跟我说，不用担心，等她的儿子今年高考结束以后，她就从市里租住的地方搬回来照顾老人，陪伴着安度晚年。

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不知不觉中，屋里渐渐地有了寒意。朋友坚持要请我和女儿一起出去吃那道才开始在家乡盛起的特色菜，她说相信我一定也会非常喜欢的。然后明确告诉我，如果今天我拒绝前往，朋友都没得做。不想朋友破费，我说去可以，由我来请客。朋友嗔怪，离开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回来，还要你请客。是啊，这么多年了才回来，我请你难道不行？不要再争了，说了就是。知道朋友的脾气，虽然温柔，随和，但是她要是说了就一定要按照她说的去办。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才想起从新疆带回来送给她的礼物——一只和田玉的平安扣，还一直安静地躺在我的包里。要知道，这是我多年来的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一个小小的夙愿。打开那个红色的盒子，朋友很久都没有说话。当她抬起头望着我时，我看到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我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告诉她，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岂能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不要太在意，不过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希望它可以一直一直保佑你平平安安！朋友嗯着，点头！

很快，我们一行四人坐在那张热气腾腾的桌子前。一边吃一边继续我们先前的话题，和朋友相处的时间久远，彼此的家人都已经成了对方的亲人。朋友说她的弟弟两口子知道我从新疆回来，这次让她特意转告我，有空一定要去他们家聚聚，说他们一直都记得我第一次返疆时临上火车前送去的结婚礼物。我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放在心上呢？当年因为条件有限，不过是很简单地买了一床几十块钱的被子送了过去，想想都让人惭愧。朋友说，你知道吗？当时你不仅仅是送了一床被子！不是又是什么呢？再说以后无论是我找工作，看房子还是等火车……每次都是你带着在他们家白吃白住。朋友说这又有什么呢，他们刚好住在城里，方便一些罢了。想到那些在外流离奔波的日子，想起那些日子朋友一直不离不弃的陪伴，我突然觉得有一团水气在迅速升腾，眼前一片朦胧……

2001年的秋天，第一次从新疆回来，迫于生活的压力，我决定将女儿交给母亲照顾，自己出去找份工作。告诉朋友后，她主动提出跟我一起到城里去，一是帮着我找工作，二是由她带着去她弟弟家，吃住的地方不用我担心。那些天，我们俩一起穿梭在市里的各大人才招聘会。记不得走了多长的路，也记不得乘了多少趟公交车，一次次地递简历，一次次地无功而返，因为像我这样低学历又长相平常的人想要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太难了。条件好一点的，自己达不到要求，带有服务性质的体力活我又干不下来。就在我开始沮丧，继而开始绝望的时候，朋友总是在夜深人静两个人挤在那张小木床上时，在耳边轻言细语地安慰一旁心事重重的我：一定会找到的，相信自己，不要放弃！说不定明天就可以等到通知了。然后，在被窝里紧紧地握一下我的手。

当我都准备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时，意外地接到一家汽摩配件厂的电话，让我过去做库管，包吃住，试用期八百块钱。三个月的试用期满了以后加到一千二。如果我有意尝试，可以立即前去报到，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工作我差点乐得蹦了起来。拉起朋友就往工厂所在的地方赶。现在一点都不记得当时我们坐了多长时间的公交车，当它终于停下颠簸的脚步时，我们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在踏进工厂大门前，朋友提醒我说，打起精神来，还有面试呢。

面试在当时实际上已经是在走过场，负责人很明确地告诉我，在前来应聘库管的几个人当中，他们早已看中的是我，希望我可以留下。然后说我可以先去厂里转转，如果考虑好了的话就去领工装，当天就安排住宿。试用期满了以后签合同。于是，我跟朋友来到车间。虽然不像之前的工厂臭气熏天，也满地油污，空气混浊。工人们的脸上都是带着一幅麻木与冷漠的表情整齐唰唰地看着我们。跟着一个像工长的人来到我应聘的岗位，看着那些冰冷的家伙静静地陈列在一排排铁架子上，若隐若现的光环竟让人不寒而栗。但是想着终于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挣一些微薄的工资贴补家用时，我决定留下来。

看着我在一旁欣喜若狂，朋友开始给我泼冷水了。她不紧不慢地跟我说，这个工厂不适合你留下来，哪怕我知道你很想得到这份工作。为什么？我一头雾水地问道。如果这里离家近一些，完全可以留在这里干，我也不会反对，可是你想过吗，这里差不多到了另外一个区县的地域，算过你回家时花费的时间和代价了没有？更重要的，我不能在这里工作，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你没看到刚才那些异样的眼神吗？

朋友的话一下子让我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于是跟工厂负责人说需要再考虑一下，我们先回去，明天给他答复。在他有些失望和遗憾的眼神中，朋友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工厂的大门。一路上的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听得多说得少。朋友一直在苦口婆心地给我摆事实讲道理，担心我一意孤行作了决定，也担心这样的决定会让我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无法脱身。那一夜，她异常安静地不再多说什么，很快就“睡”着了。而她白天讲的那些话让我辗转反侧，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说到这儿，朋友问我，恨不恨我当初狠心坚决不让你留在那里？结果让你不得不又去了新疆。我说，怎么会想到恨呢？就算没有你当时的阻止，他打电话来让我过去，我还不是照样要离开的，跟你没关系。不要冤枉我啊，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真的！

知道她是为我好，担心我在那样的工作环境中辛苦劳累不说还要担惊受怕，也知道她的态度与立场不是绝对可以左右我决定留与不留，因为，我是多么希望能得到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可以暂时缓解生活的压力。但是，想想我们这么多年相濡以沫的交情，我又实在不忍心为了一份工作辜负了她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终于，当窗外那束黎明前的曙光渐渐临近的时候，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决定不去了，放心吧。不过，等会你又得起来陪着我去找工作了。

几天后，当我们两人忙碌着穿梭在城市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不亦乐乎地推销一种外墙涂料时，我接到孩她爹打来的电话，让我立即停下手里的工作，再次赴疆跟他在一起。用他的话来说，与其让你那么不顾危险地在那些尚未交工的工地上到处乱跑，还不如我们在一起想想别的办法，也比你一个女人单枪匹马地打拼好。朋友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仿佛比我还兴奋。结束当天的工作后，她就径直代表我跟公司老板提出辞职，理由是家里有急事，请体谅。当老板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我时，我只好无奈地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幸好老板还算通情达理，不但爽快地结算了几天的工资，临出门时还一次又一次地咛嘱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一定还记得再来。

出得门来，朋友说，我终于解放了，再也不用陪你找工作了，今晚回家好好地洗一个澡，然后好好地睡一觉！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伤感地说到，只是，你又要走了……转过头去，不想让她看到我湿了的眼眶，一个人发出低低的呓语，是啊，我又要走了……

回到住处，朋友和她弟媳一起动手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大家虽然都满怀离愁别绪，但还是强装笑颜为我送别。想起半月来他们一家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朋友这些天陪着我大街小巷任劳任怨地奔波，我一次又一次地逼退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努力着一次又一次地微笑着对他们致以我心内深深地谢意……

华灯初上，我们手拉着手徜徉在流光溢彩的城市中，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前走。偶尔交换的眼神也是万千惆怅尽在其中，眼前的人潮涌动，五光十色仿佛都与我们无关。终于，走到一处广场的花坛前。朋友说，坐一坐吧。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好好地看看这山城的夜景，兴许等你再回来的那一天，这里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当时的我哪有心情欣赏眼前这美丽的风景呢？因为，按照之前的商定，等我几天之后再次来到这座城市，我就该乘上西行的列车，远去。远离生我养我的故土，远离我熟悉的山山水水，远离我挚爱的亲人和朋友，从此，山高水阔，魂牵梦绕……

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又是朋友陪着我来到火车站，办理好行李托运之后，因为离开车的时间还早，我们决定到外面转转。要知道，傻傻地坐在候车大厅看人来人往，大呼小叫，然后听着广播一次次地报告各趟车次检票的时间，对于我和朋友来说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虽然明知这样的折磨会如期而至，我们也愿意它在眼前行走的过程短些再短些。

两个人有些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面对眼前的车水马龙不知何去何从。因为心里藏着的那个秘密，我第一次在朋友面前说了“谎言”，去前面那个市场转转吧，我想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买的。朋友说该买的不都买齐了吗？路有点远，不要到时耽搁了你坐车的时间。不会的，逛一会儿我们就回来，走吧。其实，真的没有什么需要买的了，一路上吃的喝的在家里就跟朋友已经打理好了。我只是想赶在我离开之前的这段空余时间，也赶在朋友还相信我的“谎言”之时，为那对即将在我走之后举行婚礼的新人送上我一份最真切的祝福。

来到市场上，我就直奔那些床上用品店而去，此时，朋友才仿佛看穿了我的“谎言”。凭她对我的了解，她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再阻止我的行动已经无济于事。而我，一再跟她保证，现在的我囊中羞涩，买不起好的，我尽力而为。但是请她一定理解并帮助我实现表达祝福的心情。如果拒绝，就是看不起我这个朋友，看不起我这份不起眼的心意。没有太多时间跟她周旋，只好说点狠的。终于，我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看着那床我和朋友一起精心挑选的充满喜庆的被子，我虔诚着将它拎起，然后郑重地放在朋友手里：拜托你送给弟弟他们并表达我对他们最诚挚的祝福！

说起这些往事，饭桌上的两个女人都有些激动，虽然我们没有喝一口酒，但是仿佛已经酩酊大醉了。朋友一边不停地给我夹菜，一边不停地说，他们一直都记得，一直都记得，每次提到你，都说记得姐姐，记得姐姐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记着我们的婚礼，记着姐姐在那年送的被子，不知道姐姐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是啊，我知道他们一直记着，一直记着……

因为就在去年夏天，当远在新疆的我给弟弟打电话，告诉他身边亲友的一些事情需要得到他的帮助时，他在电话里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简单地问过一些具体的情况之后，说了一句，姐姐你放心吧，有了眉目我给你回电话。完了还不忘问我什么时候动身返乡，并一再热情地邀请回来之后一定要去他那里。随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四处张罗，安排。虽然到最后我的好心他的辛苦在一些人面前打了水漂，在另一些人面前得到忘恩负义的下场，但是，弟弟爽朗，坦荡的笑声让我纠缠多日的心结在瞬间释然，笑声中，我彻底放下那些曾经的抱怨与委屈，想起了弟弟那久违谋面的宽厚的笑容！

朋友说，长胖了哦，“啤酒肚”也挺起来了，等到女儿考试完了你带上她去看看嘛。嗯，一定去，一定要去看看他们！

朋友又接着说，我永远都记得那次送你上车的情景。车厢里到处都是跟我们穿得不一样，说话也听不懂的人，你告诉我那就是新疆的少数民族。你知道吗？看到那些人在你身边走来走去，叽哩哇啦，再看着孤零零的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显得那么可怜，无助。那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你刚到新疆时，每次打电话回来都哭得一塌糊涂……

不想让朋友继续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赶紧笑着打岔，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而且，一切都比从前好了很多，有了自己的“蜗居”，女儿也长大了，家里的生活也比最初有了很大的改观。虽然这么多年我还是听不懂他们说话，但是我已经深深地爱上那片我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土地；虽然我也没有大富大贵地衣锦还乡，但是我带着属于我的幸福与快乐一起回来了。所以，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于是，我跟她讲我在新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讲新疆这些年日新月异的变化，也讲曾经的艰难，和现在的收获……

听着我的讲述，朋友动情地说，能走到今天，你们太不容易了。还好，总算是回来了，这就是最好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上儿子跟你一起去看看你曾经生活的地方，尝尝那些让人想起来都要流口水的水果，亲身感受一下新疆独特的风土人情。我说那太好了啊，我们一定都要好好地活着，一起等待那一天，快一些，尽快一些到来。听到我说活着，朋友幽幽地说，老天是不能让一场车祸就把你带走的，还好，它真的有眼。让我还可以在这里等你回来，看到你，听到你。我笑着说，不会的，我们还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我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让它把我带走呢？它不过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提醒我要学会珍惜生命，珍惜爱！听到我如是说，朋友含着眼泪笑了，一种我很少看到的放肆的张扬的笑！

又是华灯初上时，走出饭店，迎面而来的寒风也被满怀的热烈与喜悦化解。走在家乡最美的那条大道上，笑靥如花的我们依然一起回味着那些日子里的一点一滴，时光可以让我们分别与重逢，但是那些日子里一起走过的温暖却从不曾与我们的生命远离。伫立在有星星闪耀的夜色中，我们执手相约，明天，一起继续陪着温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