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正驶向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仅知道它的名字而已.
下车了,在车站,迎接我的是一阵的臭味。车站旁一条黑河缓缓流过。我环视四周,但见人群匆忙,高楼林立,一般的杂乱。
我打了电话给我的朋友,不一会他就过来了。当我见到他时,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他的模样苍老了很多,虽然他一向比较同龄的人要成熟,但现在灰头土脸的仿佛老了十多岁。
晚上,我们去宵夜,档主问:“坤,你的儿子来了?”
我朋友怒目而视。
因为我是第一次来到深圳,我朋友表现得格外大方,叫的东西居然有肉。慢慢地他告诉了我他的状况。
原来他现在在一家电梯公司上班,每天工作报12小时,全年无休,叹息了一会之后说他要是能进质检局该多好啊。他羡慕地说:“进质检局多好啊,终日闲着,只要有人要你批个合格证明,好烟好酒不用说,钞票女人也多多啊.”
他接着又说:“你比我年轻,学历又高,将来一定混得比我好啊!”
我朋友唠叨地说了一堆愤慨的话后又说,好好干吧,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我一边听,一边很怀疑我朋友的脑子是不是在艰难的生活中出了故障。
他反复说他老了,然而他比我仅大了一岁。
吃完了宵夜,我说睡了,他说,别忙,带你去开心一下,于是一脸的诡异。我随即会意,于是跟他去学习观摩。
来到一条街上,但见一街都是亮着粉红色灯的发廊。里面坐着一些看上去很动人的女子,衣着暴露。我朋友激动地说:“有的可以看到毛。”此毛自然非那毛。
后来,我朋友决意要去,此时那些女子已经向我们招手了。他问我:“去不去?”
我说:“安全吗?”
我朋友很自信地说说:“放心,我常来的,都是熟货了,”随后他又问:“第一次?”
我说“是”,马上又改口道:“不是,只是我的女朋友那边,”他马上打断我的话,说:“你还担心你女朋友,说不定他现在正和别的男人一起睡了,哎,你别怪哥这样说,现在这社会啊,本来嘛,我想不要你掏钱的,但这种事一般是不请的......"
我朋友提着裤子出来了,看到我早在等他了。他笑道:“怎样?”
我一脸的沮丧。
我朋友哈哈一笑。随即悔人不倦地向我传授技巧。
后来在深圳漂泊的岁月里,使我知道了社会上不少的人,人模人样的背后肮脏无比。香港的男人都喜欢来这里玩,因为这里自由得多,只要你有钱,谁都玩得起,大人老爷根本不屑一顾,或者说他们也再干这勾当。再说这里消费对于我们来说高,但别人就不一样了,每当我和我朋友看到一个外国或是香港人仅用他们买一碗面条的钱就带走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时,我们都无比嫉妒。
当我对这个社会控诉着时,我朋友忽说:“其实小姐对社会是有贡献的。”
我一时不解,看了看我朋友的尊容,马上表示认同。
第二天,我和我朋友一起上班,干了几天,我才明白他为什么老得那么快。因为是搞电梯的,一进得机械里面,常有一种怪味,气闷到不行,令人作呕。既要搬运,又要危险作业,我曾经见一名老兄站在高处一根仅寸来长的钢条上烧焊,地上望上只看到一个黑点连着蓝天,不禁使我想起了古代先贤所追求的天人合一。
我朋友原本留着慈禧太后一样的长指甲,现在全埋在土里了。
没几天,我打算另谋发展,我之前听说过有深圳速度,到这时候我发现我花钱真的是深圳速度了.但我找工作的速度却是远远赶不上了.
我离开了我朋友,因为我不想再烦着他了,更不想两个大男人在一间仅放得下一张床的屋子里的一张床上睡在一起,我害怕因微薄的工资而欲望无处发泄的我们会被进化成同性恋.
离开了我朋友后,我几乎身无分文.那时我追悔不已,我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茫然不知所措.在陌生的城市里流浪简直象一条狗,就连哪儿有厕所也不知道,只好就地解决.
有一天我走在天桥上,看到一个乞丐向我乞讨,我顿时一阵辛酸,不是为他,而是我发觉他碗里的钱比我有的多好几倍.
我感到将要客死他乡了,怎会这样,我好歹也是大学生啊.
读书生涯的事在我脑海里涌现.
我过去所在的高中,学生的生涯痛苦无比,连校服也设计得像囚衣一般,每天早上6点上课,晚上11点下课,为的是提高学生成绩,提高升学率,然后狂敛择校费.最令人气愤的是有钱的学生住的是公寓般的宿舍,而穷学生住的是没有热水和抽水马桶的危楼.楼下青苔茂盛,老鼠成精.校领导一个个假仁假义,各怀鬼胎.
在家人数次逼迫下考了数次高考,然后进入了一所山区的学院.学院里终日无所事是,大家想到将来的生活即将要痛苦无比,每个人都过得醉生梦死.
所以,我是一无所长地走入社会,自然一无所得,一无所有.
我顿时很想哭,但却挤不出一滴的泪.
夜幕降临了,车辆川流不息,我就在天桥下睡下了,茫然中不觉旁边还插着香炷和水果,想必是这里发生过交通事故而有人拜祭而留下的.如此看上去,仿佛是为我而设的.
半夜里,我被冷醒了,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第二天醒来,我又开始流浪,仿如一只蟑螂一样.在我快不行时忽然发现了一个收容所,最后无可奈何进去了.进去后发现已经有几个年轻人在吃饭,一个个像从垃圾堆里捞出来的一般,都双目无神,只有其中一个痴呆相的见有人进来后咧嘴一笑.
一个工作人员询问我的情况,我如实相报.
那个女孩说:"你是大学生啊 ?”
我低声地应道:“是。”
她说:“最近来这里的大学生真多。”
我征了一下,她有解释道;“他们几个都是。”
那个面相痴呆的家伙说:“对对,我是剑桥大学的。”
我惊讶了,那个女孩微微一笑,说道:“除了他以外,他们都是,他叫键乔,他父母希望他将来考剑桥大学,后来读书读到有些疯了。”
我无语了,其他的人也无语了。
饭端了上来了,用一只很漂亮的碗装着,但饭菜却和这只碗成反比,但还是仔仔细细地吃下肚里了。
当晚,我就睡在收容所里了,看里面形形色色的人,一个个污秽不堪,表情僵硬。我四周环顾,周围阴森一片,只有那个剑桥大学生正在用手把自己吐的痰涂在脸上,感到十分好玩。我想:真是一个白痴。但很快又悲观地认识到,我们这帮人,还不是和他一样。
三天后,我离开了这里,找到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
我不敢说自己是大学生了,因为他们普遍觉得大学生都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而实际上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的人对大学生似乎有杀父之仇,一概不录。
那是一间湘菜馆。老板是个又肥又丑的湖南女人,一般人见了她已经不想吃荤了。
店里各种经营证件一应俱无,材料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连油也是从剩饭菜中回收的,好在是湘菜,用辣椒奇多,正好可以掩盖饭菜的恶心。
就这样,我在这里开始了我的工作,这店里的生意一直不怎样,不用说做的菜,单是老板的样子,已经令人提不起胃口了。有一次她说我老是提裤子,因为我那时瘦了不少,说我形象影响店的生意。我就暗想,如果你不在,生意肯定好得多。但我宁愿她在,因为即使生意不好,我的劳动量也不少,因为我送快餐的工具是一辆自行车,有时候极危险,因那车没有手刹,全靠双脚撑地使它停下,但我又不能慢骑,因为老板会骂,快又不安全,所以只好不徐不疾,正是所谓的中庸之道。
再说说住的地方,基本上就是一个有盖的垃圾堆,老鼠比人多,满地烟头和口水。而里面的家伙,有在电话里骂娘的,有满身汗臭躺在地板睡觉的,有看电视专门研究法制节目的犯罪案件而打算去犯罪的,有在一旁抽烟喝酒的,看武侠小说的,做爱的,各有各精彩。
因为下班后身上汗味极重,简直是七里臭,所以我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但往往很难受。第一,因为厕所里污秽无比,卫生巾陈地。第二,水供应不足。第三,因为工作忙,平时人们没什么时间去解决,所以喜欢大便洗澡先后做。往往后面的人会闻到在浓郁的沐浴露香味中还夹着一股更浓郁的大便味,爽到不行。
在这里过了十多天,认识了一个家伙比较喜欢看书的,看武侠小说的,因为书的关系,使我觉得他可能稍微有点文化,于是跟他聊天:“你有没有读过金庸的书?”
那家伙疑惑道:“鸡笼?鸡笼是谁?”口音奇特。
后来得知他是来自一个偏僻的山区,我忘了什么了。大家叫他蛇王,因为他说他捉蛇厉害,因为家乡蛇很多,他胆子又大,对各种蛇研究极深。听说他爷爷过去长期受病痛的折磨,但家里又没钱给他医治,当时我就问:“是不是你用蛇治好了你爷爷?”
他说:“不是。”
我表示不解。
他解释道:“家里人见我爷爷太痛苦了,就吩咐我捉了一条银环蛇,在我爷爷的脉搏处咬了一口,几分钟我爷爷就断了气。”
我大吃一惊,原来此人竟是杀人犯。但我后来还是乐于与他交往,因为相对而言,他是比较单纯的,或者说头脑比较简单,因为从他将他把他爷爷毒死这件没有丝毫光彩和有利的事反复得意地向人诉说就可以看出。
之后在电视节目上看到各种跳楼的人,我就想,不如去找蛇王。
有一天下午,我刚从厕所里出来,忽然听到有人叫到:“蛇王来啦.”
我向旁边一看,见蛇王正呆站着,正诧异间,有人补充道:“是一个黑社会老大。”
不一会,只见一个身材极高极瘦的像蛇般的男子簇拥着一帮人走进来,蛇王笑嘻嘻地问道:“老板呢?”
老板迎了上去,陪笑道:“老大,你来了就打个电话过来嘛,我们好替你准备饭菜呀,小莲,快拿菜单过来,小红拿酒来。”
很快,菜上来了,其速度之快令人昨舌。
我对身旁的蛇王说:“这蛇王比你强。”
酒足饭饱后,那些人斜靠在饭椅子上,很是得意。
这时,满脸朱红的黑老大蛇王嘴里插着一根牙签,叫服务员蛇王过去:“找我两千。”
服务员蛇王一征,说道:“先生,您还没付钱呢。”
黑老大蛇王脸一沉,说道:“叫老板过来。”
服务员蛇王听不清楚了,疑惑道:“叫冷饭?没有冷饭啊。”
服务员蛇王马上被人按下一阵暴打,老板惊慌地跑过去,叫道:“快停手,再不停手叫警察啦!”
黑老大笑道:“警察,我,的,老大,就是上面的人。”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枪,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老板不得不交钱,最后我们扶起倒在地上的蛇王时,发现他已变成一条眼镜蛇王。
做了一个多月后,我拿到了仅有的八百块,离开了这间餐馆。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想回家,我知道有诗人将家比喻成游子的归宿,避风港等。然而,对我而言,因为钱的原因,家里人的关系非常紧张。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家里买了八张新凳子,不够半年已有一半在争吵中被摔坏掉了。
我宁愿自由点。
多日的流浪,繁重如牛,吃比狗差的工作之后,如今终于可以坐在路边一边喝汽水一边抽烟了,虽然跟叫化子差不多,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
当天晚上我吃了一顿有肉的饭,找了一间最便宜的旅馆住下,小心地打开行李包,抽出那几张夹在毕业文凭里的钞票,不禁感慨良多。我看着那毕业证,我想真是连一张草纸也不值。这是真的,我曾经没钱买草纸,当时恨不得撕了它来摖屁股。而同是纸,这些红的纸却可以带来温暖,幸福,安乐和家般的美好。
之后几天我一直在这附近闲逛,这是一个叫西乡的镇。这里有一条黑河,河边有一条商业步行街。步行街上有各色的人,有帮人算命的,帮人画头象的,纹身的,扮孕妇骗钱的,拉皮条的,等等。步行街的尽头是一坐天桥,上面终日有一些帮人办假证的中年女人,伸手招摇。步行街的一边是一些旧的民居,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有,赌场随处可见,麻将比麻雀还多,夜里风尘女子出没,常年挠民施工。而当中却有一座大概是庙宇的建筑,里面香火不断,各种投机者从中祈求神明保佑他们能够一本万利。
一个星期后,我去了一家保险公司上班,开始朝九晚五的生活令我欣慰不已,但很快发现这一行很难做。因为既没有资本,又不认识人,对于那些见了陌生人像见了兄弟般亲切然后虚伪地巧舌如簧的吹牛甚至还要献钱,献身的家伙,我觉得十分自卑。我做了三个月,觉得那些人口才很是了得,明明自己已经身无分文居然能将自己吹得俨然是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当中认识了一个同事,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向我传授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从什么厚黑学,什么要多接触上流社会,怎样令人喜欢你等等到怎样穿衣服,怎样骗女人等等。其实无非两句话:一切向钱看,人至贱侧无敌。
不过纵观这个世态,他的话不无道理。
可惜我最不到,于是我被炒掉了,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涯。
那时我经常吃包子,人瘦得像饥民,实际上的确就是饥民。当我小的时候,家里的老人反复诉说过去公社化的辛酸时,我总是反驳道:“那是过去,怎能跟现在相比呢?”
现在我终于认识到,吃饭,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我一下子激动起来。
她说:“你现在好吗?”
我吃吃地说:“还不错。”
她又说:“我爱你,君。”
我的心顿时一阵温暖。
但她接下来却说道:“我们分手吧,你知道的,我比你还大几岁,我妈说等你有钱买到房子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明天要出国了,你不要惦着我了以后,大家有空常联系吧。”然后我居然听到了她在电话那头对我飞吻的声音。
我顿时心凉了,我马上懊恼为什么没向她借钱。至于她的吻别,我认为那是我生平听过最响的放屁声。
当一次次的夜幕降临,我发现我总是孤独一人。身边声色犬马,香车美女,高楼林立,全与我无关。我的心渴望的是一份温暖,但却从来未有过。虽然这是个气候炎热的城市,但我心里却冰冷如水。
人来人往,包括我自己,仿佛都是没有灵魂的躯体。之后一年我又断断续续地做过金融投资,做过房地产销售,洗过汽车,入过黑社会,洗过厕所。没有储蓄。
总而言之,人总是感到疲惫不堪,没有什么事令我感到激动。于是我不停地从网上下载各种恐怖,暴力,色情的片子,从中寻求逃避现实。不知不觉,我成了一个重口味。
有一天我在下载一部无码时,不小心点到了一个招聘启示,招殡仪馆工作人员数名,我看月薪数千,马上报名。由于我什么都不会,于是安排当了一名后勤工作人员。
后来才明白原来就是一个收尸的,幸好我之前从影片中得到锻炼,面对各种肚破肠流,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肌体不全的尸体,我只是呕吐而已,其他的几个家伙有当场晕倒的,有送医院的等等。但我还是几天吃不下饭,我真有点担心我会被我的同事处理掉。
有一个家伙还因此得了强迫症,因为有一次他吃饭时手没洗干净,有人告诉他他刚才用手挑牙缝,那人当场大吐不已。从此总是反复不停地洗手,与他同宿舍的人反复抗议宿管,要求他多交水费。
晚上我们还要守夜,在寂静的环境里,一点点的动静都令人胆颤心惊。即使在白天,在没有什么工作,也就是没什么人死的时候,望着远处叠叠的坟墓,风吹草长,总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但我却感到一种无法明状的平静。
但平静很快被打破了,馆里运来了一具熟悉的尸体,竟然是我的朋友。
他在高空作业时摔下了,脑浆涂地。
我一时呆住了,但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家里人却并没有感到太伤心,因为我朋友从未向家里给过钱,相反,他们因此得到赔偿保险金30万元。
我记得那时他那没见过世面的老爹对我朋友的弟弟说:“这笔钱,你去买个房子,找个人吧。”
我当时就想,你要在这里买一套房子,至少得再死四五个儿子。
当天夜里,我在被子里哭了起来,整整一晚。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不是为我朋友。
之后发生的事更加不可思议.
因为有一天馆长召集我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说是有一些很有地位,有钱的人想通过我们获得特别的服务。我们自是一头雾水,难道那些人没死就已经安排了身后事?这些人干什么的?
馆长说那些人都是社会上有来头的人。
后来馆长解释了一番,后来终于明白就是要我们当工作时有身体完整,没什么病的年轻女尸体时,就跟他们联系,以满足他们的特殊需求。过程要保密。
接着他又说道:“这份工作佣金很高的,但一定要小心,其实这没什么的,只要不说出来。对谁都没有伤害的,有需求就有供应嘛。”
下面的人马上显得高兴起来,因为有钱可赚了。
我当时已经分不清是非了,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不久,我住进了精神病医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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