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的遗书
——给活在男人影子里的女人
(一)引子
明月如水,远山带碧。
流云湖畔,柳色含烟。
落雁亭边,梨花似雪。
女子一身黑衣,柳肩斜披一方白色丝巾,独立亭中,临风吹箫。箫声呜咽,如丝如缕,如泣如诉。湿润的夜风飘起女子的长发,吹落女子的泪滴。点点泪痕融入一湖春水,在月光下闪闪烁烁,斑斑驳驳。
月儿残了,箫声停歇。
女子从容跨过栏杆,翩若黑色的蝴蝶。湖面上盛开一朵凄绝的花,转瞬平静如一块冷漠的毛玻璃。只有白色的丝巾在灰黑的天空悠悠的舞,宛若女子的一缕芳魂。女子走了,永远的走了,走得无声无息似一抹轻烟。然而,女子留下了一封用血和泪浸泡成的信,足够世上的女人仔细品味。
(二)遗书
我叫月儿,他叫林峰。
那一年,我十八岁,正读高二,他二十三岁,县委组织部干事。
那一天空气里流动的满是花香。
我握一卷诗书,在老宅后院的榕树下,诵读李清照的词:“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读罢合上书,看满树的绒花想:是谁把织女织就的彩霞挂上枝头?闭了眼,嗅满院的月季花香,心都醉了。
“好意境”一个声音把我从沉醉中拉出。帅气的林峰站在了我的面前。
“什么好意境?”我望着他的眼睛。
“榕树、枝头、彩霞,诗书、月季、绒花,如花少女,手把诗书,闭目闻香。。。。。。可不是好意境?
“好,编排我!”我双拳雨点般落在林峰结实的胸脯上。他竟顺势一拉,拥我入怀。一双眼睛火辣辣的烧灼我每一根神经,枝头的彩霞落上了我的脸庞,我像一串棉花糖融化在他的怀抱。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恋爱
一天天沉迷于花前月下,迷醉于甜言蜜语,丢掉了曾经执著的大学梦,忘却了师长殷切的期望。学习成绩一滑再滑,不可遏止。一年后我不得不走上了退学这条路,无可奈何的做了纺织厂的一名三班倒的女工 。失去了学业,我更加珍视这份爱情。用微薄的工资,买来昂贵的毛线,秋天未尽,早已为他织好了过冬的衣裤,一有时间,就为他整理房间,清洗衣物。他的快乐已是我全部的幸福。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失。他提升了办公室主任,我仍是一名小小的女工。高兴之余,一丝不安在我的心中潜滋暗长了。在我22岁生日那天晚上,我约他来到那棵榕树下,鼓起勇气提出了结婚的要求。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我依偎在他的怀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当时我以为只要结了婚,爱情就进了保险柜)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蜜月刚结束,峰说:“月儿,辞了那份工作吧,小妹还在上学,父母需要照顾,家里又不缺你那几个小钱,以后,孝敬公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就是你的本份了。”我心里隐隐有些不舍,但还是听从了峰的意见。从此,做了林家的“专职太太”。
一日三餐,小姑乐开怀;明窗净几,婆母喜眉梢;接人待物,公爹频颔首;晚上一盆洗脚水,丈夫翘起大拇指,一家人其乐融融。日生日落,春去冬来,满足着家人的满足,快乐着丈夫的快乐。这样的日子匆匆滑过,婆母拉长了脸,公爹不见了笑,峰的眉头脸上也隐隐有些不快。“怎么回事?”我心里画上了问号,一日三省,百思不解,只好向峰寻求答案。“还不是抱孙子心切。”一句话使我心头发颤。是呀,峰一家三代单传,一年多了,我的肚子不见动静,难怪家人失望。多方求医,日日苦药,老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怀孕了。看着我呕吐反酸,一家人再次展开了笑颜,公爹为了减轻我的家务,花钱雇了保姆,婆母顿顿殷勤劝饭,常把酸酸的食物挟向我的碗碟,嘴里嘟嚷着:“酸儿辢女,酸儿辢女……”峰也减少了晚上出门的次数,常在睡前为我端上一盆洗脚水说:“生个胖儿子,你就是林家的功臣。”我成了林家的“大熊猫”受到前所未有的优待,可这优待就象一块巨石压上我的脊背,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常常在半夜里惊醒,瞪着天花板发愣,虔成的祈祷:送子观音呀!给我一个儿子吧!白天,依然把灿烂的笑脸送给一家人。
九个月的孕育,二百七十多天的祈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腹疼过后,孩子出世了。“恭喜你,是个千金”医生的话隐隐约约的飘进我的耳里……至于怎样由产床挪到病房,我就不得而知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床头挂着的输血袋,医生告诉我因失血过多昏迷了整整一夜。看到躺在襁褓里的女儿粉红的小脸,我感到由衷的高兴,虽说有一丝丝的失落。
公爹给女儿起名林盼,盼什么,不言而喻。这个“盼”字分明是全家人的目光把传宗接代的希望“分”到我的身上。在“盼”字的压迫下,在抚养女儿的岁月里,我似乎是为了赎没能为林家生个胖儿子的“罪过”,加倍的辛勤劳作,加倍的孝敬公婆,照顾小姑,殷勤的侍奉丈夫,近乎于讨好。公婆给我一丝微笑,丈夫给我一句赞许,我都会心花怒放。
女儿五岁那年,峰提升为组织部副部长,一家人的高兴难以言表。宣布任命那晚,峰喝多了酒,醉醺醺的对着我喊:“月儿,你听着,我现在是副部长了,不出三年,我要摘不掉这个“副“字我不姓林。以后我还要当县长,你走着瞧!你三年内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没有儿子,他妈的,矮人三分。没有儿子,谁来继承我这份家业?你知道吗?”看着峰充血的眼睛,我感到是那么陌生,甚至是可怕。
峰千方百计搞到了女儿是先天性心脏病的医院证明。又百计千方拿到了二胎准生证。从拿到准生证的那天起,婆母与我便开始了八方奔走:道士算卦,神婆上香,江湖郎中生子药,医院试纸,迷信与科学两手抓,确保这胎是男孩。天随人愿,我再次怀孕,竟然爱吃酸的。这可喜坏了一家人。我又成为林家的“大熊猫”。怀孕五个月时,为了保险起见,托人开“后门”做了b超。谁知苍天负我有心人啊!不仅不是男孩,还畸形。这一诊断,对于我无异于晴天霹雳。万般无奈,咬牙引产。引产那是”摘生瓜”,痛苦非言语文字可以表达。
术后三个月了,“例假”却没有来临,到医院检查,原来是引产后宫颈粘连。又做了宫颈分离术,整个手术过程,我冷汗直流。从此后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再加上家人的变颜变色,丈夫的夜不归宿,我的精神及近崩溃。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无论如何,我要生个儿子。不只为林家,更多的是为自己。因为这一点信念,我开始爱惜自己的身体,饮食调养,合理锻炼。
一年后,我第三次怀孕。没有算卦抽签,没有求神拜佛,更没有江湖郎中的生子药,也没有做什么b超检查。我决定听天由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响亮的哭声划破1993年3月5日的夜空,我的儿子降世了!公婆对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小姑也手舞足蹈,我更是笑在脸上乐在骨子里。我以为从今天起可以扬眉吐气了,然而并不见峰有多少兴奋,眉宇间似乎有一种隐忧。,对于峰的反常我并没有多想,依然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
儿子的出世,并没有如我所期盼的那样 ,拴住峰的心。峰一如既往的彻夜不归,偶尔回家也只是逗弄逗弄儿子,对于不再美丽的我简直是视而不见,我隐隐感到了些什么,但我宁愿这样想:他工作忙,应酬多,男人在外不容易。我忍着内心的悲伤,拿出十二分的笑容想用我的温柔唤回峰的爱情。百般的努力,一切终是徒劳。我真的不知道结婚以来,我为林家付出了那么多,我有什么过错,让曾经深爱我的峰对我如此的冷落。
儿子周岁那天,我上街为儿子买礼物(家务操劳使我很少上街),超市门口遇上我的表妹。表妹一见我就大声说:“月姐,恭喜你了!我姐夫荣升部长了,怎么不请客?”“什么,荣升部长?”我吃了一惊,“哦、哦。。。。。。”我急忙打着哈哈,掩饰我的尴尬。“你不会不知道吧?” 表妹的快嘴刀子般捅进我心底最软弱的部分,揪心的痛呀!
峰终于摘掉了那个他深恶痛疾的“副”字,这么大的事,我——他的妻子,竟然不知道!“姐,小心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当官的男人会变坏,漂亮妞苍蝇一样围着姐夫转呢!”表妹的话重锤一样敲着我的耳鼓。我不知道怎样回到了家。迷迷糊糊得趴在床上,泪水肆意的流淌,儿子依然兴高采烈的玩着他的电动汽车 。小儿呀!哪里知道娘的悲伤!
我病了,高烧三天。峰仅仅到过我的床前一次,说过一句话:“怎么了,变得这么娇气!”手机响了,峰急忙忙出去接了电话,桑塔纳的启动声告诉我他今晚不会回家。潜意识告诉我他在外面有了女人。然而,我不想打听,也不敢打听,其实也无处打听(几年来一心生儿育女 ,那里还有知心朋友)。我宁愿糊里糊涂,宁愿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只要我能拥有这个家,什么都可睁只眼闭只眼。
一场大雪过后,新年到了。新年并没给我带来多少喜气 。峰要么不回家,要么醉醺醺的带几个人回来打麻将,每次都有那个叫素素的娇艳女子。噼里啪啦的麻将声一响就是通宵。素素“峰哥,峰哥我输了,快给我出钱呀!”的嗲声 ,毫不掩饰的撞伤我的心口。“不就是五千块钱嘛!小菜一碟!”峰那一掷千金的“豪气”简直让我做呕。我不想制止,也制止不了,我在他们的眼里,不就是一张麻将牌嘛?迟早要被打出去。
冬去春来,农历三月十三的晚上,峰竟然没有出门,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的抽烟 ,我木然的坐在床上,等候着他的摊牌。儿子睡着了,脸上不时露出甜甜的微笑,笑的我好生凄惨。屋子里静得像灵堂。只有钟表嘀嗒嘀嗒的响。峰狠狠地掐灭了燃着的烟头,掐断了我们十几年的夫妻缘。 当峰提出离婚的时候,我没有祈求。虽然我深爱着这个我付出了十几年心血的家,深爱着我的一双儿女。。。。。。因为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一切都结束了。结束在柳绿花红的春天,结束在明月如水的夜晚。
我走了,带走我一生的遗憾,带走我一世的悲哀。只想写封信留给像我一样活在男人影子里的女人,留给我未成年女儿。。。。。。
(三) 尾声
十年后。
明月如水,柳色含烟,流云湖畔,落雁亭边,白衣女子,临风吹箫,箫声婉转激越,有深深的思念,有昂扬的热情。圆月当空,箫声停歇。女子把一片片康乃馨花瓣撒向水中的明月,花瓣飘舞,宛若彩蝶。
“妈妈,女儿长大了,考上了a大学中文系,圆了你的梦,妈妈,安息吧!女儿走的是一条全新的路!”女子的声音在湖面上荡开,女子的声音在夜风中传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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