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永远静立着一片古林。
静倚鸡足灵山,常伴晨钟暮鼓,轻缠天光灵云,古林,凝望绝顶,永伫在我的梦里。每每遐思飞扬,欲说还休的,是那些因林而起的呓语。
去年游鸡足山时,天尚浓黑,我便起床奔至旅店外的回廊,扑入眼帘的不是月色,而是一片无垠的墨海——这,便是鸡足山的万壑松涛了吧!
以往所见的树林,一个“绿”字便足以概括,而此刻映入眼底的分明是墨色的波涛,墨色的天地,墨色的山岚。磅礴的墨林,又以一种神圣的姿态肃穆着,如梦如幻,难辨虚实。
古林,究竟在守望着什么?如此神圣的静谧,又是因了一个怎样执著的梦?
又会有多少梦中花影,掠过这片沉寂的古林?
正自沉思,不料朋友道:“走,登山去。”我慌忙从一个梦中跳出,转瞬便又沉进令一个梦里。
沿途仍是一浓黑,顺着手电筒陆离的灯光,我卡到路边布满了古树粗老的根须——这些根皆是扎入土,似是早已准备下千年不动的守望。抬眼看那笔直的枝干,又仿佛是些披一头疏狂墨发的老者,倚天矗地,凝望沧云下的金顶,任风霜浸蚀它的肌骨,任脚下飘过多少流岚。
千百个年头,千百株奇树,千百年的守望,这漫天挥洒的浓墨,是在等那一缕安谧的晨钟罢?再看那树的风采,昂首时千枝齐举,沉思时万叶同寂,淡看喧嚣滚滚,独守一份沉寂,静待佛光,动迎山语,傲也罢,漠也罢,虔诚也罢,超然也罢,静伫,守望心的高远,神的清明。原来古林等的不单是晨钟,更是一次次纯澈的心的共鸣。
再看那九霄下涌动的墨海,一如翻卷的江涛,奔驰于群山万壑、幽幽千古,黯明月,潜星辉,抵六合,湮万物。肃穆的空气黏住了乾坤,却又黏得如此随性潇洒。静默并非因根的束缚,二是为了求得一份俯仰天地的超然,为了让生命在灵山的晨钟里溶进永恒。
如此震撼人心的静谧,自然引起了各地僧侣游人对鸡足山几近痴迷的挚恋。就如现在的我们一样,一步一步,用双足涉及这土地的灵慧,以求得心灵的安宁和超脱,甚至,想如这古林一样守望暮鼓晨钟,静立直至老去。
然而这不过是幻想罢了!多少人如花影掠过鸡足山古林,脚下的土地沉淀下了太多或轻浅、或欢欣、或虔诚、或寂寞的脚步,却终是留不下一次安然的凝望,一个永恒的驻足。
徐霞客又如何?捧一柸风雪掩了枯骨,留下几万言狂书,这片古林也有过片刻的欣然——或许,真有人愿意留下吧?然而来去是历史的必然,游人过客只是一个诗意的玩笑。老僧嶙峋的雕像背后,究竟是晃眼的繁华,还是虔诚的皈依?
我不懂,因为我也只是个纵情山水的过客,步履匆匆地疾行,看那光影交织中跳动着的沧桑,看密密叠叠的繁枝织出一片片浓云墨海,看层林幽邃处的古木寂影……我开始爱上这一片古林,爱它的寂寞、沉静、安谧、漠然、虔诚……它是世外的孤林,我无法驻足,却也无法逃脱。
听,远处有什么声音——晨钟起了!旅伴们开始小心地用嘴示意大家安静,一时间光影四下错开顿住,一行人仿佛被击了一下,愣在原地,静听处,万籁俱寂处,钟磐独鸣音。
晨钟,仿佛情缓的瓦檐滴水,悠悠晃下时,却又似素洁的月华,落至耳中,竟有如甘甜的清露,荡涤着我焦灼的灵魂,沁入我的古林之梦里。
我们这才缓缓踱起步来,闲适地抬头,我仿佛看到了古林的昂首,它们定是微合双目,沉浸在这古老的梵音里了。
沐浴着古林筛下的晨钟,灵魂似是张开了双臂,拥抱这一片莽苍。我终于明白我不再是过客,鸡山古林,已成为我梦中永远的归宿和信仰。
那一次的晨钟,已在我的脑海里回响了整整一年,梦酣回首,侠客已远,虚云复起,千年的守望仅只留下一枝一叶一老林,空山空雨空晨音。记忆中,唯有那绵延的墨海印证了信仰的永恒,诠释了静立的含义。
(昨天在外就读高一的女儿回家,她把自己的“作文”拿给我看。感觉女儿进步很快,摘录一篇于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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