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延安了,就这么离开了。静静地坐在喧嚣的人群中的某一个角落,当自己开始梳理那些琐碎的情感时,不可避免的,头开始痛了,和以往一样凛冽。思想处于一种空白,要写一段流畅的文字对于我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但很不幸,当这些空白的纸张如婴儿单纯地微笑着看着你时,你怎么忍心对他们不理不睬?因为如此,不得已,我只好在这略显微簸的列车上写下这些文字。就像往常一样,我就这么傻傻地、漫无目的地记下我很有目的的思想。
这也许是宿命,是逃不掉的。当你很努力的去干某件事的时候,因某种强大的力量的关系,你根本不可能完成它;当你想放弃它的时候,很不幸,你却在那种莫名的力量的操纵下无意间干完了它——感觉毫不费力,却又在无数绝望中挣扎。这就是命,是逃不掉的。
他几乎要流着泪挽留我了。当我看到他匆匆从被窝爬起,当我看到他拿着我的火车票,用近乎于哀求的语气劝我吃一顿饭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老了,真的老了。他渐渐感到自己的力不从心,也感受到自己无法向那股强大的力量抗衡了,于是他才有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我敢打赌,如果我当时选择坚决离去的话,我想他会崩溃的。他很想妥协,只是当他准备妥协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向谁妥协了。见他并不是我这次回家探亲的计划。我原本打算只见母亲,然后告诉她我的身份后就连夜赶回西安,然后决定离开这个生我、养我二十多年的地方,永不回来。但是,当我听说他过得很不好的时候,我的腿就不由自主地把我带到了他面前。脸瞬间变得绯红;突然间,我才发现我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也发现语言竟也失去了其能力,我又回到了当初做错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年龄,只得逃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很显然他是在慌乱中跑到我面前的,气喘吁吁。他说,你就不能回家吃一顿饭再走吗?我几乎掉下泪,点头,跟他回家。那顿饭吃得很狼狈,很尴尬,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姿势坐在他面前,或以什么方式跟他说话,叫他一声爸,像从前那样。他明显老了,老是咳嗽。我本想安慰他,叫他多照顾自己,但话到嘴边却成了“爸,我走了。”他没有说话,匆匆扒饭,然后“呜”了一声,便没了言语。很显然,他也看出了我的尴尬。我几乎是跑出屋子的。然后,他也跟着跑出来,跟着我跑了几步后,停下,目送我离开。我不知道他哭了没有,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一样,他,我无法去正视,去爱。这样的局面似乎有很长时间了,只是当我和他都开始反省的时候,一切,晚了。
临走时,我谁都没有说,独自一人检票、进站。这次回来,我思索再三,还是没有向他说明我的身份,因为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作为一个同性爱者,和其他同性爱者一样,我很迷惘。“出柜(公开身份)”则伤害家人,不出柜则对他们的伤害更大。我无法做到和一个女人一起结婚、生活,因为我不喜欢她们。因为如此,我才封闭自己的情感,我才如此对待他们和他——自从我在十三岁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后,我就这么对待他们和他,因为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的。我真的很想让他们无任何成见地接纳我和我的男友,可现实告诉我,这一切是徒劳。我一直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硬壳里,其原因就是如此。我很小心地生活,很小心翼翼地恋爱,其中有一点,我真的很想让那些我的所谓的“家人”能接纳我。经过无数次的努力后,我哭了,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缩在墙角哭了。我有很多次的问自己我错了吗,可没有人能回答我、理解我——他们也无法理解,无法接受。这次回来,我只是给他们中地一部分人有选择的说了我的身份,包括我的母亲。她哭了,然后问我以后怎么办。我沉默,难以应付,一切都乱套了。
当他红着眼圈叫我回家吃饭的时候,有千万次、无数次的,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念头,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告诉他!慢慢渗透!”我想现在对我而言,我不得不听从二爸的安排,先不要打草惊蛇。我真的无法想象,有一天,当我和他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该怎么去安慰他。怎么办?苍天啊,求您让他幸福快乐,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记得我向二爸说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书念多了,压力过大,然后忍不住跟宿舍里其他人发生关系后才变成同性恋的。我吓懵了!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家人、所有人都如此理解同性恋的话,我估计我的朋友会因我而遭殃,我会影响他们的生活的。我该怎么办?我的罪孽又重了!亲爱的亲人们,同性爱者这种群体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不稳定,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肮脏。不要因我而歧视其他人,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公平,真的。求你们!
说到歧视,我又想起了我公布我身份时,我哥所做的反应——真的让人很寒心!我跟我二爸谈话的时候,他就坐在我身旁,但我一说我的身份后,他马上就走开了,嘴上还说什么“恶心”之类的话。我笑,使劲地笑。笑完后,我准备打他,真的。我寒心,真的!其他人都可以这么看待我,可他不行!他可是我的亲哥哥,是我的同胞兄弟啊!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因为如此,我才开始反省我和他的关系,从小到大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当我出现在我和他同学面前的时候,他就以“他是我的同村同学。”为由打发我离开。当我一个人大热天在路上走得很累的时候,他大摇大摆的骑着车子在我面前走过,笑得让人很后怕。当时的结果是,我因此而迟到了,而他却抱怨我、骂我。这是我哥吗,他怎么配做我哥!怎么可以!
如今,当我在列车上反省我走过的二十五个春秋时,我突然很迷惘。十二年前的岁月,我是一个懵懂的小孩,憧憬过幸福的生活,憧憬过我的理想,并因此而奋斗;在这之后的十三年地时光里,我一直在为我的理想奋斗,永不止步。而在这以后呢,我该怎么面对,我该怎么去实现自己的自我价值,不会有像我哥一样的人歧视,平安的度过每一天,与世无争。我的要求不高,我只是想要一个人爱我,我只是想在他——我的爱人地庇护下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写出属于我自己的思想,属于我自己的文字,为什么现实却这么折磨我,扼杀我的权利!为什么!坐在列车上,看着谈笑风生地人们,我放佛在世界末日的一角,轻轻地笑。我仿佛在一块绿色的麦田里,我身边到处是绿油油的麦田。风吹过来,煞是好看!在阳光下,我一个人张开双臂,呼吸着清新地空气。麦田边上,很多人朝我喊,有骂的,有笑的,而我却不理睬,我只希望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麦田,然后孤独地歌唱,孤独地思考,孤独地写作,孤独地爱........
身后,有一群鸟飞过,很美.........
玛琪
2010年1月29号。于延安到西安的列车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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