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傍晚,心情极坏,读诗的心情全无。倚窗看落霞满天,孤烟数点,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我这样伫立在窗前,像极了一位等人的怨妇。可是我在等谁呢?思忱一番,想来青春已逝,韶华难再,又有些伤感。于是找来温飞卿的词,透过他淡淡的忧伤,看一个男儿是怎样柔情似水。
不知是无意还是天意,历史上的大才子大文人往往在政治上一无是处。要么恃才傲物引得官宦厌恶,要么才高八斗无人可与之应和,成了阳春白雪,别人便只有嫉妒的份。不论如何,都做了陪衬物,点缀在历史的画面上。
谁都知道,温庭筠是晚唐的一位大才子,也是花间词派的始祖。俞平伯《诗馀闲评》谓:唐五代词精美,花间派词更是华丽。刘熙载《艺概》卷四曰: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绮怨。但也正是温飞卿的这些带着闺怨气息的词作,成就了中唐一代词家,虽然他几乎不曾在官场上留名,只得了个令人惹眼的“温助教”之美称,很有些讽刺的味道。
其实真正让更多人关注的,似乎是他与当时的才女鱼幼薇的一段师生恋。飞卿当时听到鱼幼薇的名气,便专程去拜访她。鱼幼薇当时所在地是平康里,位于都城长安的东南角,是当时娼妓云集之地,母女两人在父亲去世后,只能住在这里,靠着给附近青楼娼家作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来勉强维持生活。在平康里的这座阴暗低小的院落里,温庭筠见到了鱼幼薇,这位名贯长安的的女诗童,当时还不满十三岁,但她天生冰清玉洁,气质高雅,已经长得楚楚动人。看到她这样的生活处境,这位名满京城的大诗人心软了,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为了试探鱼幼薇的才情,飞卿写下“江边柳“三字为题,让她写一首诗。鱼幼薇略作沉思,便在一张花笺上飞快地写下一首诗,双手捧给温庭筠评阅: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飞卿在惊叹她的反应敏捷和绝世才情之余,便主动提出做他的老师。这一提,成全了鱼幼薇,也苦了鱼幼薇。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孩,在与自己的老师相处中,爱慕之意渐渐产生。但是,在礼教森严的唐朝,这两个差着32个春秋岁月的男女,最终也没敢跨出那骇人的一步,慢慢词海里,空留下两人寂寞相惜的词句,让人心痛心伤而又不无遗憾。
写到这里,我不知道真正该同情的是鱼玄机还是温飞卿,抑或是都应该同情?点一支烟,在满屋的烟雾里写飞卿。飞卿是寂寞的,当他遇到玄机之后,便再也参不透这生命里的“玄机”。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望江南》
我不知道飞卿笔下的那个姑娘是谁,痴痴等待的又将是何人,“肠断何人知”?等待是何其漫长,永远的等待只是永远的痛。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飞卿笔下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像极一个守着冷宫等待宠幸的妃子,年年月月,只有“宫花寂寞红”。
温庭筠是晚唐著名的大诗人,一生却屡试不第。有一种说法是,他在将近40岁时开始应举,因宫中的明争暗斗,被牵扯进去,还未做官便已被拉下马。此后也是一直默默无闻,一直五十多岁做了几年小官。最后忧郁而死,一代才子,困顿失意而死,千百年来,无人不为其抱憾,《唐才子传》云“竟流落而死”。但是他和李太白一样的是恃才傲物,蔑视权贵。所以时任中书舍人的纪唐夫送过他一首诗曰:“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
或许正是这样的人生遭遇,才让他的词充满了哀伤和惆怅,即使是那些浓艳的宫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菩萨蛮》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曰:飞卿词如“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无限伤心,溢于言表。
有时我兀自感慨,若太白、飞卿者,飞黄腾达又何如?那么这个世界上会不会还有那两座里程碑呢?假如长江之水倒流如斯,时间倒退几千年,飞卿还愿做那个穷困潦倒的“温八叉”吗?
看完抬头,已然月满西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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