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傍晚下班路上,顺便去了一趟邮局,把早就想孝敬给姑姑过春节的1000元邮寄走了,原本以为寄走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能落了地,却不料心里仍然沉甸甸的,并没有因此而轻松起来。
人说,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此刻,夜已经深了,却没有一点睡意,心里总在翻腾着我的这些亲人们,想起了关于他们的种种-------那留在童年记忆里亲人们的往事
我有两个叔叔两个姑姑,此次寄钱去的是父亲的大妹妹,我的大姑。祖父母都是庄稼人,一生勤劳节俭,忠厚老实,留下我父亲他们兄妹五人,除了父亲走出大山之外,我的两个叔叔两个姑姑,包括我的这个大姑,一直生活在原籍大山沟里。
说来惭愧,姑姑今年多大岁数,我还真不是很清楚,只大约估摸着60多岁吧,因为如果父亲仍然在世的话,也才70几岁,姑姑和父亲中间还有二叔,这样算来,说60多还算靠谱,现在想来也是平时不够关心所致.
自从祖母仙逝后,好长时间没有回故乡了,还是前年秋季,堂弟结婚,我回了一趟故乡,每次回去,必然要去见姑姑,同往常一样,每次听说我去了,不等我去登门拜见,姑姑总是第一个跑来祖屋的叔叔家,大多时候话语不多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嘴里叼着旱烟,听我们山南海北的讲话,浓浓的亲情全挂在黄瘦的脸上,瘦弱的身体蜷坐在火炕的角落里,偶尔问一句显得很过时的话,必然引起她的丈夫----我的姑父以及其他人善意的嘲笑声。
自从记事时起,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姑姑,知道姑姑日子过得穷,在娘家也不受待见,慢慢的从祖父母和父亲叔叔等人的嘴里,知道了姑姑的一些事;说来话长,我家祖上是山东登州府人氏,于清乾隆年间闯关东到东北的,经过几代人的辛勤劳作,到了第六代传人曾祖父时,已经是当时那一带的大户人家,遵从家训,家里几房堂兄弟全在一起过,有务农的,有经商的,有读书中举的,到了祖父时,由于祖父老实巴交,这一代就由我的叔祖------也就是我祖父的二弟来当家。这种自给自足农耕生活的平静秩序因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在两个老大为争夺交椅打得不可开交的过程中被打破,家道中落已是不可避免,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到了上世纪60年代初,又因大炼钢铁和大跃进折腾出了人为大饥荒,饿死人无数。而就在此时,我的姑姑在贫困中出落成了大姑娘,在生产队劳动中,就和姑父自由恋爱上了。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家里没有一个人不反对,叔祖也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而大骂不休。由于姑父人长得身材瘦小其貌不扬,他家在村里属于小姓,过去家底就不够厚实,人也活得不硬气,饿急眼的时候,曾偷偷的到生产队的田里偷过庄稼,这在老实一辈子的祖父眼里,是不可原谅的恶行,认为自家过去是大姓,历来就讲究饿死不下道,怎么可以偷东西吃?为阻止这段姻缘,祖父母捎信给在城里当干部的大儿子------我的父亲,赶紧回家阻止姑姑的婚事,可以想见当时激烈的程度。谁想那时,正是我朝大力提倡婚姻自主风头正劲的时候,广播喇叭里,整天放的是《刘巧儿》、《小女婿》、《小二黑结婚》这些鼓吹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的戏,姑姑年轻人当然愿意做新潮人物,宁可与家庭决裂,也绝不妥协。一贯清廉的父亲为完成祖父母交给的任务,甚至拍了胸脯,答应破例将姑姑安排到城里上班,以便离开姑父,这招也不好使。 最后,姑姑干脆住到姑父家里不回来了,这在守旧的祖父母那儿更是觉得在村里脸上挂不住。好在我父亲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能劝说祖父母。就这样,姑姑决然的跟了姑父。
那时候还没有我,也可能有我但很小。我知道的这些往事,都是后来听大家偶尔说起来时,慢慢的把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组接到一起还原的,可能会在细节上有一些错讹之处,但大体是不会错的。
姑姑日子过得穷,现在看,有多方面原因,第一个是孩子多,三男二女五个孩子,拉扯大确实不容易,我现在还记得母亲说过,劝说姑姑少生孩子,当时还没有批判马寅初的人口论,我朝也提倡少生孩子,父亲作为干部带头在60年代中期就接受了男性绝育手术,这件事传回老家村里可炸了窝,可以说明当时人们的生育观念问题。姑姑姑父总抱着多子多福的想法,多来几块云彩,说不定哪块云彩就下雨了。岂不知那几个孩子,因为没有受到过很好的教育,都没有大出息,他们这一生的愿望就是做好庄稼人。记得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十来岁的时候,姑姑带着儿子来家里探亲,母亲作为嫂子,要在小姑面前博个好口碑,赶紧下厨做面条,待把面条端到桌子上,那比我小一点的表弟就是不动口,姑姑告诉他吃,他开口说话了;“还没有盛饭,怎么可以空口吃菜”?姑姑说;“这不是给你盛上了吗”?表弟说:“这是粉条,不能光吃它,得就饭吃”。满屋子人差一点笑喷,可见,他们家里从来没有吃过面条,甚至粉条都很少能吃到。
还是这小子,二十年前,别人给说下个媳妇,那媳妇真的很一般,但是,别忘了俗话说的好“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人穷,能有嫁给的就不错了,就这媳妇,还要一万元彩礼钱,姑姑缺钱,愁得没有办法,又不能眼看着儿子打光棍,恰好我和哥哥回故乡给奶奶过生日,听说的这件事,咱哥俩把那缺口给堵上了。为这,姑姑总记挂在心上,一个劲念叨算是我借的,赶明有了再还给你们。直到前几年,还张罗着要还给我们,在我们一再推脱下,算是不再提起了。
姑姑跟我们,那真是亲,不论日子过得怎么紧巴巴,每到了收获季节,农村有进城的大车,都要委托车老板给我们带一点土产,什么季节有什么东西,比如,春季的野菜刺嫩芽、蕨菜,夏季的桃李杏,秋季的小豆、黄米。冬季的冻梨、山楂等等,每次收到这些带着家乡泥土气味的东西的时候,都会勾起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对家乡土地的眷恋。
记得父亲有一次提起姑姑来,那是在姑姑新婚不久,父亲回乡探亲,姑父跑来见大舅哥,大家共同坐在祖屋里说话, 好半天,父亲发现妹妹没有来,忙让姑父去叫,姑父坐在那支支吾吾的不动弹 ,叔叔忙派人去叫,那人回来说姑姑正在家里哭,原来,家里唯一的一双袜子被姑父抢先穿上了,大家闺秀的姑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女子不能光脚丫子,这没有袜子简直没法见人。姑父可能是急于在大舅哥那儿混个好印象,就抢了袜子先跑来了,害得姑姑出不了门。说到这事,多年之后的父亲还叹气。
姑父身材本来瘦小,孩子多,生产队里大锅饭吃不饱,为挣工分,专门挑最苦最重的活干。记得有一年放暑假,我回乡下去看奶奶,走在路上,远远的看见一大垛柴火在移动,待走近了,才注意到那柴火垛下边,还有两只脚在一步一步的挪,原来是放牛的姑父顺便砍柴,扎成大捆,扛回来了。新砍的柞树棵子,湿湿的,这么大捆,我现在都不敢想象。就这样辛勤劳作,工分还是不够,每到年底算总账的时候,不但不能挣到钱,反而还要欠生产队的钱,俗称:“倒挂”。这种现象现在的人理解不了,怎么辛辛苦苦干一年,反倒欠了公家钱,这可能是姑姑贫穷的第二个原因吧?
奶奶在世时,随着我们经济活动与生活水平的提高,奶奶的生活水准也水涨船高,不大出门的奶奶,不知道外边情况,她和姑姑之间常闹笑话。有一次,姑姑去看她,娘俩坐下来唠嗑,姑姑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旱烟吸起来,奶奶马上说她;“现在谁还抽旱烟?又辣又炝,你赶紧换,抽那种带过滤嘴的。”把姑姑说得下不来台;“谁有你那条件?你还以为别人都跟你老太太一样?”话是这么说,但姑姑的穷日子远没有好转的迹象。几个孩子都是自己维持自己都费劲的主儿,惟有二女儿日子好一些,搭给爹妈的能多一些,那个大儿子,就是把面条当粉条那个,少上爹妈家划拉就算省心了。
姑姑姑父老来光景基本就这样了,勤苦一辈子,受累一辈子,到了老年,没有享受到劳保待遇,没有享受到医疗保健,没有退休金,还不大有儿女的孝敬,就这样,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并且还丧失了劳动能力。年轻时打粮纳税上交提留加养活孩子被榨干了血汗,老来却只能这样卑微的活着,不敢想象,类似这样的农民有千千万万,是他们懒惰吗?是他们不知道节俭吗?是什么原因让世界上最勤劳最节俭最能吃苦的他们这样贫穷?
他们今后的岁月,该怎样走完?
2010年1月29日深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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