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眼泪流下来岭头落雪

发表于-2010年01月29日 晚上8:19评论-4条

他带着失意、落魄,带着万念俱灰的心情,回到那个自小生长的小山村疗“伤”时,正是家乡茫茫森林中各种各样野菇疯长之际。那天天刚亮,五十出头的父亲带他上山,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是知道的,想让他到山上走走,换换心情,忘掉那刻骨铭心的痛。清晨,若大山林静悄悄的,似乎听不见别的一丝声响。父子俩哗啦啦的脚步声,搅得他心里不是滋味。行走在熟悉的山野,这曾经给过他童年无限乐趣的大山,眼前的明山秀水却唤不起半点美好回忆,心总不自觉地沉浸在一片比连绵不绝的山,还连绵不绝的悲痛中。

在山上,他不时停下来,呆呆地望着手脚依然敏捷的父亲,不时弯腰采来或灰、或白、或红的菇,有时候他也看到几朵亲切的菇长在地上,却毫不动心,没有一点要采它的欲望。父亲手里拿着一朵土黄色的奶菇用疼惜的目光望了望他,而后像是对他,又像是自言自语:现在山林越来越少,真正的红菇天没亮就被采了。父亲见他没有回应,一时也找不到再说下去的理由,就没有再说话了,这时,有点黑压压的森林又开始静了下来。他看见父亲斜着向上走了几步,不远草丛中扑地一声飞出一只大鸟,那只被惊起的鸟,横着飞过一小段距离后,有点慌里慌张地从他头顶直直飞出高高树梢,向着遥遥的天际而去,他心里说着:去吧!去吧!去了的好!活着才受罪!

起程回家的路上,走过一片小山坡,顺着从密密树冠照射下来有点斑驳陆离的阳光,他感到眼中一亮,草丛里藏着一朵大大的红菇。这朵菇有家中装菜的粗瓷碗那么大,顶上朱红朱红的,泛着一层亮晶晶的光,粗粗的柄也红红的。像及了一把农村青年娶亲那天迎新娘的红伞,他曾经也希望有天能亲手买上一把漂亮小红伞,而后撑上这把伞,把娇滴滴的新娘迎进那幢古老的房子。然,一切都不可能了,他的娟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了。此时,那朵菇好像是娟在灯下的一张明媚的脸,多情含羞,他的心动了,感觉有热热的血涌上枯燥的心房,于是,脚步有点趔趄地向那朵菇走去,弯下腰,轻轻地拨开草儿,伸出白白嫩嫩的手。在握住菇的那一刻,他的脑子产生了幻觉,好像是触摸到娟有点温温滑滑的皮肤。一种神秘的冲动开始在心头泛滥。就在他要举起那朵菇的瞬间,菇不幸碰到了上面葳蕤着的枝条,顷刻间就飞花碎玉般四下散开。红红白白的,有种悲壮的凄婉,这么美的东西就这样在不经意之间毁了。他的心重重地痛了,一下子冒出了一身冷汗,随后瘫坐地上,双手下意思地抱着痛得欲裂的头。那个残酷黄昏的一幕,再一次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现。

下班后,他像往常一样站在住房边等着娟的到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一眼就看见娟穿一件红得像火一样的长裙,端坐在三轮车上。娟爱坐三轮车,不论是下班还是去玩,她都是这样的。娟也看见他了,俏皮地向他招了一下手,他看到了娟花朵般灿烂的笑容。就在这时,娟坐的三轮车后面,有一辆车发疯似的冲来,他大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看到娟整个身子,像一片花瓣似的轻飘飘地从三轮车夫的左肩边上,画出一小段弧线落在地上。过往的行人吓得大叫起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了全身绵软的娟。这时娟已不能言语了,只是睁开眼睛看看他,随后就像睡着似的躺在他的怀里。医生来了,那个口吐鲜血的三轮车车夫其实只受了点轻伤,而外表上看不出一点伤的娟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已走了好远的父亲发现了儿子没跟来,就急急回过身向上爬,走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搂着他有点消瘦的肩膀说:孩子,菇碎就碎了,我们没办法让它复原,生活就是这样,许多失去的东西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伤心也没用,不如让我们记住它曾经的美,更好地生活。一切伤痛都会过去,你还年轻,一定要擦干眼泪,重新开始生活,这样在天堂的娟才会心安的!听了父亲的话,两行热泪从他日益消瘦的脸上流了下来,父亲拍拍他的背:泪流出来就好了。

第二天,他打起了背包,重新回到那个和娟一起工作生活过的城市去了。

(二)

清晨,在背起行囊的那一刻,心中有几分不舍,几天来他已经习惯于这种乡村生活的宁静了。晚上早早上床,早上天大亮了还懒在床上,听村子里传来的鸡鸣狗吠和邻家孩子的吵闹声。母亲在厨房忙时发出的锅碗瓢盆的交响曲,在他听来是那样的亲切、悦耳,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去了。可心中再不舍,却总是要走的,因娟的事,他快一个月没上班了。母亲像往常一样总是送到村口,就站在那棵大樟树下,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离去,父亲却执意要送他到火车站。从这点上看,好像母亲更能理解,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句话的含意似的。

走了好长一段路,回过头,发现母亲还站在原处,向他挥着手。母亲的身后,是润泽如玉的群山,母亲和村庄上的天空被秋意浸润得墨蓝墨蓝的。一片阳光照射在万物之上,山村被蒙上了一层明艳的色彩。这景致仿若是一幅西方抽象派的油画,在他的眼前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美!那一刻,他曾经苍凉的心涌出几份感动、几份亲切,在心里里默默说着:母亲,再见了!村庄,再见了!请把我的伤痛留在这青山绿水的乡间吧!

到了城里,父亲在火车站边的小吃店里买来两碗扁肉,这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记得读书小学时,只要能考个优,做为一种奖励父亲就会骑着自行车,到十几里的乡里去买来扁肉,让他吃得饱饱的。自从到城里上高中,以及后来考上大学,毕业后在一座大城市里工作,这些年他几乎忘记了这种出自家乡的小吃了。今天,这两大碗冒着热气的扁肉,让他记起了少年读书时,紧张又有趣的一段日子来。 一碗扁肉,直吃得父子俩头上冒出了汗。吃完后,父亲拿那桌上的纸,原以为是自己用来擦嘴或擦汗的,却不想父亲竟是拿来要帮他擦,他急了,一手把父亲的手挡开了,父亲也觉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充满得意地说:还当你是小孩子,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你都工作三年多了。

他说:爸,我要没上大学,像隔壁的阿强一样儿子都两个了。说到这儿他不说了,脑子里仿若有娟的影子在那儿一闪。父亲看到他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突然间眼神就黯淡下去,本想顺着他的话尾说,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和你妈抱一个孙子来之类的话,他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就弯下腰去帮儿子提行李。父亲汗津津的背,被刺眼的阳光照得冒着一层热气。望着这曾经是他小时候摇篮的背,他心里产生了无限的甜蜜来,儿时,他都六七岁了,只要空闲,父亲总爱背着他到处走。

记得他小学要毕业那年,父亲的一个当乡村教师的同学来玩,那位老师回去后,他曾奇怪地问母亲:别人都知去当老师,我爸爸为什么却在家当农民呢?母亲告诉他说过,原来父亲高中毕业后,恢复高考那阵子也去参加过高考,但考了几次都名落孙山。父亲还在村里当了几年民办老师,后来娶了亲,又生下了他,家中的开销大了起来,而民师在当时的工资十分的低,就不干了。要是继续教下去,也像他的那几个老同学一样,现在是公办老师了。说实话他更希望父亲是个老师,而不是一个农民,因为他清楚父母为生活过得十分的辛苦。当一个乡村老师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却总比在土里刨食强些。自从懂事后,知道了父母劳作的苦,他就更加发奋地学习,到大学后更是刻苦着,所以,一毕业就被一家非常好的公司聘走,惹得许多同学眼红。

火车就要开动了,父亲眼里充满担忧地说:到那儿要好好过,凡事想开一点。就急急地离去,因为他要去赶那趟班车,去迟了,就要在城里过夜了。看着父亲结实的背影在候车室人来人往的过道里消失,他不由得想起了朱自清的名篇《背影》来,眼睛再一次潮湿起来,多好的父亲!

要踏上火车的那刻,他回过头来望一下这个有着斑斓季节的家乡。走进那个乱哄哄的车厢,一股混合着汗臭味,女人化妆品味,还有其它一些乱七八糟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最怕这开着空调的车厢了,空气污浊得让人感到憋气。挤过那些在车厢里来来回回找坐位的客人,他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刚把行李放好坐下,就从人群里冒出一个出水芙蓉般的mm来。姑娘站在他的坐位边,主动向他打招呼:大哥,我们换个位子好吗?他抬起头,望了一眼这位衣着得体,亭亭玉立的姑娘,见她眉眼间有几份娟的影子。心里一惊,仔细一看,那白晰的瓜子脸,那大而亮的眼睛,特别是有着美丽弧线的弯弯嘴角都像极了娟,可他明明知道,在那个黄昏,娟已像祝英台化蝴蝶一样,飞走了,莫非这姑娘是娟的表妹?接着他又为自己可笑的想法摇了摇头。姑娘见他摇头,以为是不同意换坐位,就嘟着可爱的小嘴:真小气,还是男人呢,不就换个坐位,想看看窗外的风景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气呼呼地把手中的箱子,和一大袋子东西扔地下,然后,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他的身边。

(三)

见姑娘气呼呼地坐下,他那原本表情有点僵硬的脸变得柔和了,嘴角在不经意间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这可是自娟离开后在他脸上出现的第一次笑,他发现笑对他来说已和哭一样是那样的不容易:不就换个座位吗?有什么不行?换吧!换吧!他模仿着姑娘刚才说话的口气,边说边站了起来。

姑娘听了他的话,一张怒气冲冲的脸马上变得眉开眼笑了,轻盈的身子像弹簧样“嘣”地跳了起来:原来你也不是那么抠的人!什么抠呀?小姑娘什么时候学针用这样生僻的词的?再说了,能为你这样的漂亮小妞让座是我的荣幸,这可是许多男士求之不得的美差呢!你知道吗?说他有点调皮地说完,就弯下腰把姑娘刚才因生气而丢在地上的箱子提起,脱下一只鞋,站在座位上,把箱子送到行李架上放好。他做这一切做得非常自然,好像那姑娘是他非常要好的老朋友似的。姑娘默默地看着他做完那些后,自个拎起那个塑料袋,把从家里带来的一些吃的东西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拿出一本《知音》身子靠在椅背上很悠闲地看着她的书。

火车开动时,对面坐上一对中年夫妻,看样子像是出外打工的农民。坐在车上听着火车开动时发出的那种让人心烦意乱的声响,他觉得有点枯燥泛味,心茫茫然的,只有任凭这列火车将他带到似乎是遥不可知的远方去。此时,时光像静止了似的,落在窗子的阳光使劲往里挤着,就像刚才上车的旅客怕被扔在车外一样。窗外一抹一抹的青山幽幽地蓝着,像一朵朵盛开的火焰直扑他的眼下,他感到心有点沉沉的,又说不出因为什么心才这样的沉。

而他对面的那对夫妇,大约是为了打发这无聊车上的时光吧,他们已在座位上嘻嘻哈哈地玩起了扑克牌,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着:还是这些人懂得生活。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女孩也回过头来看他。他又笑了,没话找话说:去打工?女孩朴闪着一对似曾相识的大眼睛:去上学。去哪儿上学呀?b城的某某大学。能考上b城这样有名的学府,真不错!他由衷地为姑娘高兴着。哪个村子的?停了一会儿他又问,问完就自我介绍,我也是在b城工作,看来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城市。姑娘见他说得真诚就告诉他说,她是清吉村的。

听到清吉村这个名字,他的眼睛一亮:那可是个美丽的村子,从前我外婆在世时候常去,怎么就没看见你这样漂亮的mm?接着他把话锋一转,眼睛也黯淡了许多:不过自从外婆过世后,大约有十年的时间没去过那村子了,有时想起来还真想那个村子,真想我的外婆呢!估计十年前,你还是个毫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吧?听了他的这一番话姑娘也来劲了,她凑过脸来眼睛发亮地问:莫非你就是山桐哥?我正是山桐,你怎知的?这下轮到他惊呀了。哇!你还不知道哪,你在我们那儿可是名人哪,几乎家家大人都把你当成教育孩子的楷模了。在家里,只要我不想学习,或成绩考得不好,妈妈就搬出你来:看看人家唐伯伯的外甥,多有出息,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一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多好!姑娘的这些话听得他有几份激动,几份自豪,想不到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自己,却在舅舅村子里的乡亲们眼里成了能人。几份得意不由得在年轻的脸上显露出来,加上坐在这样一位像娟又不是娟的姑娘面前,还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不过这种自豪的感觉,在顷刻的得意之后,马上就处行土崩瓦解了。他想,唉!城里像他这样的人多如牛毛哪,自己算个什么哪!羞不羞?于是,他的脸不易觉察地红了红。

一转眼,到了吃晚饭时间,他心情不错,就请姑娘到餐厅去用餐。吃过饭他问了她姑娘村子里认得的一些人,姑娘一一向他介绍:某某娶妻生子了,某某到乡里当干部了,某某去城里打工,挣到很多钱了。回到座位,沉沉的夜色就开始越过厚厚的玻璃窗涌进来,火车伴着轻轻的轰轰声在前进着,摇晃着。像一曲催眠曲一样,很多人都开始昏昏欲睡,对面那对夫妻,不知何时已不玩朴克了,男的端坐着,女的上半个身子歪躺在男人怀里。他侧过头望望姑娘,姑娘头枕着椅背闭着双眼,嘴轻轻地抿着,一脸的恬静美好!梦里依稀,似曾见过这般雅致的惊世之美,不知她是睡了呢,还是在那儿养神。他本想再问问一些话,此时又怕搅了人家姑娘的好梦。在这好像凝固了的空气中,一阵睡意袭来,他打了一声阿嚏,闭上眼却无法让自己安然而睡。身边姑娘那张姣美的脸和娟的那张脸在眼前重叠着,晃动着,一些往事,隔着重重迷雾般的夜幕流淌在寂寞的心里……他觉得身子轻轻一抖,睁开眼,他看见对面男子正轻手轻脚地将妻子的身子放在座位上,自己抽身向着走廊那头走去。对面男子所做的一切似乎他也曾做过,那是有次去张家界的火车上,想到这儿他的心又一阵的酸痛,眼里似有泪水要流下来。

(四) 

越过车厢里那些昏昏欲睡的旅客,越过时间层层叠叠的帷幔,有一些思念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炙痛沉沉的记忆,他在心里策划着要是能做一场有关娟的梦,然后用全身的力气,把娟抱在梦里,最好再不醒来。

盈盈地,不远处有一朵淡雅的花开着,那地方像是乡间路边,又像是某次他们去春游的风景区,反正是他熟悉的场景。花开处,娟挎着一个玲珑的小包包,穿一身素洁的衣裙轻盈地走来。他正疑惑娟怎么改穿素衣了,不会是刚才上车的女子吧?睁大眼睛再仔细地看了一下,不错,是娟!热情地迎了上去,挽着娟嫩藕似的手臂,挽着她叽叽喳喳不停的欢声笑语,他觉得好久好久,差不多有一个世纪没见到心爱娟了,此时相见心里的喜悦已装不下了,就像春天的花一样落得满路都是。背后好你有谁在大声叫着“咳!谁这么大方,把喜悦这样满地泼洒呀?

好像他们也不理会别人的叫声,只一个劲地往前走,很快地,也只有一眨眼的工夫,他们来到了宿舍,奇怪!房门大开着,谁开的?此时他也没想那么多,走进去。看到娟把手中一包包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他又奇怪起来,刚才娟是空手的呀,我们也没有时间去商场买东西呀,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不会是半路上捡来的吧?这样问着自己,还没等他把这些想清楚,娟已转过身来,用一种沉鱼落雁的笑望着他,这笑让他有仿若隔世之感,嘴里喃喃地说:娟,真是你吗?你不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了吗?又回来了?娟却不说话,只咯咯地笑着,她的笑让他心里痒痒的,在娟的笑声中,感觉一股柔情已在内心泛滥成灾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要抱娟,明明抱住了,却抱了个空。他有点恼,这个娟,跟我玩这个?就不信抱不住!揉揉眼,娟就在他前面,哈哈!这一次不但抱住了,他还感到了娟身上的温度以及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一种特有的绵绵之香,这香好像从来没有闻到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双手一用力,就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了娟纤细而柔软的腰肢,顺势向着床铺躺去。可是,可是,今个这床怎么啦?塌了?重重的身子,向下一沉,他就向着深深的黑暗坠落而去,紧接着左耳和头被重重地撞在地上,生疼生疼的,耳朵发出的轰鸣像是救护车,又像是警车在凄厉地叫着,不好摔在地下了。

睁开眼,眼睛在车厢有点剌眼的灯光下闪着一个个的星星,尴尬地发现被他抱着的并不是娟,而是那个有点像娟的女孩。此刻,女孩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子紧紧贴在身上,一种种犯罪的感觉令他窘迫无比,我这是怎么啦,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人家,像话吗。女孩的一双手正用力地要掰开他的手,并有些恼怒地吼着:快松开你的臭手。再不松开,我报警了。被女孩这一嚷,他出了一身的汗,手松开,狼狈地爬将起来,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听得左右有人在笑:这小子,不地道!假装做梦,吃人家姑娘胎的豆腐!哈哈!岂止是吃豆腐,那简直就是要……他怕众人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忙拿眼扫了一下周围,见大家都在看着他们,而对面那个男人,双手操着,倚靠在座位边上,冷冷地看着他。奇怪的是那个女人,在这么热闹的场合居然还睡得那么死。他脸一红,忙着回过神来,向身边的姑娘赔罪,姑娘脸微微红着,把头扭向一边不理不睬的。

有点慌乱的他好没意思,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灰尘,刚才看热闹的几个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一切又归于安静。他凝滞的目光,定格在苍白的车厢顶上,任苍白的灯光打造出一把无形的枷锁,将他无情地禁锢。也许,此生再也无法回到采菊东篱下的田园牧歌里去了,这样想着,心里一股悲凉漫了上来。刚才一个梦,自己只不过空握了一手的凄凉而已,娟是再也不会来的了,如今只有自己的影子在这陌生的车厢里孤独地舞蹈着。也不知生命能否再一次出现一片清风明月?

天终于亮了,窗外一闪而过的村庄,农田、河流……他知道城市近了,火车要到站了。随着火车一声长长的鸣叫,他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孤独的旅程终于完成了,可人生的孤独之旅又要到何时才算结束呢?下火车时,他为了弥补过错,主动为姑娘提箱子,他们刚走出拥挤的出站口,就听见人群里有一个兴奋的声音在大声地叫着:珊!珊!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孩,拨开向外挤去的众人,向着他们奔来:终于来了,我可等你一夜了!

这对内心澎湃着激情的年轻人,一走近就迫不及待地紧紧抱在一起,全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他们的忘乎所以,有点让他手足无措,放下箱子走吧,万一被别人拿走了,不好交待;站在那儿吧,又有当电灯泡似的傻冒。正在左右为难时,姑娘想起了箱子的事,脸色潮红地向他走来,拎过箱子,连说一声谢的时间也没有,就急急地与男友搂着笑着去了。

很是失落的他回到房间,开门迎面站着的是娟含情而笑的脸,不会又在做梦吧?他有点底气不足地问着自己,摇摇头才清醒过来。原来看到的是娟挂在墙上的一张大大张的艺术照。站在空空荡荡的房间中央,他感到有点阴冷。一扇没有关好的窗子,在秋风的吹动下,发出啪啪的响声,窗子外面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

(五) 

一个月后,他出去办事路过珊的大学,猛然间想起那个从家乡来的女孩,有种想去见见她的冲动。记得那天他们在火车上用餐时曾互相交换过电话号码的,掏出手机打通了珊的电话,不一会儿,他见到了站在一棵飘着落叶树下的珊,她的身边站着那个帅气的男孩。一枚枚落叶如惊飞的蝴蝶,背负着有点沉重的秋天,在珊的头顶上飞舞着,飘落着,那意像带有几分悲剧的色彩,在他的心底抹上一笔灰色。相见美女老乡的喜悦被无形中冲淡了许多。 

开始,珊身边的帅哥对他充满着敌意,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造访者,珊忙着说是老乡,帅哥好像是记起什么来了,才对他客气地说:那天在火车站我们好像见过一面。他听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些准备脱口而出的词突然间被风劫走似的,他什么也没说,站了一会儿就借口还有别的事走了。人有时就这样怪,想见一个人,仅仅是想看看他,或听听他的声音,心就满足了。当时的他就是出于这种心里去见了珊的。 

时间过很飞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末夏初,也就是李清照所说的绿肥红瘦的伤感季节。这天是周末,他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之间,电话响起来了,以为又是同单位的柔的。柔常常是在这样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把电话打进来,说是约好了几个朋友,到某某地方聚会等等,柔的这些小技俩,他早已心知肚明,可他对柔就是没有那种感觉。 

拿起手机,才发现是珊打来的,这有点出乎意外,珊是很少打电话给他的,一个在热恋中的女孩,除了爱,她的心里还能有谁呢。记得上次珊来电话是在放寒假时,问他要不要回家。他有点激动地准备听珊那带着乡音的美妙声音,不想从那头传来的却是她伤心欲绝的哭声。吓得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了。听了半天才知,原来珊被那个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友甩了。他笑了笑:不就失恋么,犯得这样痛哭流涕吗?想开一点好吗?原以为他精致的问候,可以很快抵达珊的那片心灵之洲,可是对方春雨般绵绵无期的哭声,反而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像家乡梅雨季节般烟雾弥漫起来。强忍住自己内心涌上的悲,劝了半天,她还是哭,没办法,看来只有亲自到学校去看看她了。 

在这个春意阑珊的上午,他把珊带到附近的一座茶楼,希望那些清淡的茶水能冲去珊目前的苦涩,让美丽的生命更加澄澈透明。坐在窗明几净的临街小桌上,窗外明媚的阳光直射在他们年轻的身上,暖融融的。望着为生活在大街上匆匆行走的行人,听珊悲悲切切地述说着一段失败的恋情,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珊说:眼看大学就要毕业了,他却摇身一变,傍上了一位官家小姐。那位小姐在入校不久就看上了才华和人品都出众的毅民,可当时的毅民根本没有把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姐放在眼里,而是对珊这个被认为全校最美的女孩穷追不舍。时过境迁,在她看来是那样有骨气的男人,竟然为了有一份好工作而狠心肠地弃她而去。而且去得那么决绝,那么的无情无意,听到这,不知从哪飘来似有若无的《白狐》悲凉音乐…… 

哭得泪人儿似的珊,像极了村头那一枝带雨的梨花,憔悴的脸上,一绺乌黑的秀发被泪水沾贴在那。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愫,在他心里如遇着雨水的种子,马上生长出绿绿的叶片来。忍俊不禁,他伸出手,去拂那绺头发,就像娟在他面前撒娇哭泣时弄得一脸狼藉,为她细心地梳理一样。珊没有回避他从对面伸过来的手,反而用她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大手,任凭珍珠一样的泪哗哗地打湿紧握在一起的手上。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与其说他们是朋友,倒不如说更像亲人。

他用深情的目光一层层将珊包裹起来,真希望她在将来的岁月更迭中,再也不要有风欺霜虐的事情发生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以大哥哥的口气:坚强起来吧,女孩,前面的路还很长,这个世上,比他优秀的男孩多如牛毛,再说失恋的又不是你一个,何必这样想伤悲呢?他真想告诉她:其实我很喜欢你。然后,把酣畅淋漓的心意诉说,不过觉得说不出口,于是,他伸了一下舌头,心想幸亏没说出,要不珊还说我这是在趁人之危呢! 

喝完茶,想不到珊却主动提出要他到商场为她买一套衣服,他自是满口答应了,天真地以为女孩子有了新衣,就会高兴的忘记了一切的伤与痛。走了几家商店都找不到合适的,最后,在一个叫新世界的购物大楼里,珊相中了一件纯白的,做工考究的裙子。穿着那一袭缀着美丽花边裙子的珊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眼睛发亮了,误以为是从哪儿走来的名模,或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公主。从珊脸上浅浅的笑意里看得出她对这件衣服是十分欢喜的。看来珊的情绪已稳定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把珊送到学校,回来后,还给连着珊打了几个电话,总有放心不下的忧虑,但是电话都没打通,总是关机。 

(六) 

天亮了,他还沉醉在梦里,和一个像珊又像邻家小妹的女子在家乡的山上采野果。一棵高过头顶的树上有一枚红红的果子,女子够不着大叫:哥,帮我采下来好吗?他高兴地走过去,高高一蹦,果子没采着,奇怪的是它却自己从树梢上落下来,“啪”地一声,掉地上,碎了,里面红红的瓤四溅开来,像血,有点怕人。看看女子,却不知她跑到那儿去了,正准备着去找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在不该响的时候,骤然响起。拿起手机,迷迷糊糊地听得对方急切地问:你是山桐?是珊的老乡吗?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有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是,有么事?得到他的回答后,对方又十万火急地说,你快来,珊出事了。珊出事了?出了什么事了?这下他算是彻底醒了。来了就知了。听得出打电话给他的女孩是带着哭声说完这些的,他感到事态严重,放下手机,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就急急忙忙地赶往珊的学校。到学校门口下车,发现气氛不对,好像有警察在,还没走两步,迎面看见医院的救护车悄无声息地从学校里开出来。不好!他在心里暗叫着,一颗心在胸腔里扑扑地乱跳着。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开始奔跑起来,跑了一段路,远远地看到珊的宿舍前,围着一大群人,有警察走来走去地维持着次序,走近看到不少同学和老师,三五成群地在低低说着什么。一个正东张西望的女生,走了过来:你是山桐吗?我是。他边说边透过人群,向里望着。女生把他袖子拉了拉:我带你去吧!女生把他带到一位警察面前,小声说了句:他来了!那警察点点头,他走了进去,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一幕:珊穿着昨天他买给她的白色裙子伏在青青的草地上,裙摆处有一片鲜红的血,像家乡这时候漫山遍野盛开的杜鹃花一样红,是那样的显目,还有一些血把她身边的草都染得暗紫色了。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他整个脑子空了,见有两个人拿来一个什么袋子,把像睡着了的珊装了进去。他呆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头脑里不时幻化出罗衣轻纱、冰肌雪肤的珊,像一只蝶似的从高高的六楼窗口,轻轻一纵。一片白色的梨花离开枝头,飘下来、飘下来。那一刻珊的心里一定在想,让所有尘世的欢颜都消失吧!不!不!那不是珊,那是娟从三轮车夫的左肩处弹出,画一条美丽的弧线,在他眼前落下!不是,不是,是他在家乡的森林里采的那朵红茹,破了,碎了,不存在了,消失了,没有了。他的脑子乱了,好像有许多意像之蝶,在头顶上飘着舞着。

珊出事的不远处,一棵开花的树,正在落英缤纷,那些花的柔情已粉身碎骨,瓣的忧伤撒落一地。他想:也许有些感情永远都用不上了,只有让它遗落在时空的尘埃里。眼泪不知何时,从他刚毅的脸上无声地流了下来,抬起手一抹,发现除了泪还有不知何时落下的雨水。娟是被那个不负责任的司机谋害了,珊,你又何苦呢?这红颜薄命的悲哀和抹不去的凄凉,让他从心底里发出不舍的哀叹……

对于他来说,生命里最深切的记忆,全都染上了悲剧的色彩,娟和珊,两个不同命运,却有着相同悲惨结局的女子,在他年轻的心里形成一块黑色的伤疤,让他有种无法忍受的痛。

珊出事的第二天清晨,珊的父母和弟弟带着一身的疲惫,带着伤心欲绝赶到了,望着那对哭得死去活来的父母,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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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归燕推荐:归燕
☆ 编辑点评 ☆
归燕点评:

小说通过“我”身边的娟和珊,刻画了两个不同命运,
却有着相同悲惨结局的女子。语言组织能力非常好,
景致描写细腻,营造出来的氛围令人过目不忘。
故事富有极强的感染力,也折射出了当前在校部分
大学生面对情感挫折的承受力,让人深思。
小说推荐,期待您的首发作品。

文章评论共[4]个
归燕-评论

问好作者!祝周末愉快!at:2010年01月29日 晚上8:44

岭头落雪-回复问好!谢谢您的点评! at:2010年01月30日 下午3:44

云淼-评论

爱值得我们付出,也值得我们付出生命,但却不值得为一个以不爱你的人付出,哪怕是眼泪都是多多余的。at:2010年01月31日 晚上10:06

岭头落雪-回复谢谢云淼的点评!问好! at:2010年02月01日 早上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