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那天,正与同事饮早茶,弟来电,说老醉(父亲的昵称)买了好多禾虫,中午早点回去吃饭。
驱车回到鱼窝头,已过午时。静静的鱼窝头,静静的东深,静静的禾围西街,不闻锣鼓喧天,不见桨影飞舞。禾围西街一号鱼塘边的那棵已是浓荫匝地的紫荆树下,用过餐的父母、哥嫂、弟弟、侄子、侄女等散坐在那里聊天等待。餐桌上摆着几碟菜:一盘刚炒的丝瓜肾球、码得整整齐齐的白斩鸭、红绿相间的椒丝腐乳通菜、一个硕大的圆盘中预留的金黄色的禾虫。
母亲迎上来:快吃,不然菜凉了。
刚饮过早茶,肚子其实一点也不饿,但面对家人的笑脸,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况且那禾虫又是如此的色香诱人,先食,后减肥吧。哈哈,不好意思了,禾虫,我来了!于是埋头苦干,连吃几大块后,满嘴生香,连赞:妙!妙!旁顾妻儿,竟然不敢下箸,我劝儿子试试,他坚决不肯。
其实肥壮的禾虫虽带个“虫”字,但配以陈皮、蒜子等细细剪碎后,还哪里能看到一点“虫”样?熟后那金黄金黄的色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用鸡蛋调配蒸出来的呢。
看到妻儿不敢下箸,我深为惋惜。于是,又趁机和他们聊起了当年幼时与父亲一起“装”禾虫的趣事。
那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到早造和晚造稻花飘香,大潮涨起之时,吃过晚饭后,和老醉(父亲)划一叶小舟,停泊在家门前那条河涌的中间,顺水流放下“装”禾虫的“候笼”(我也不知怎样称呼它,方言是这样叫的,就是织得极密的一种专门用来固定在水中等鱼虾自动入瓮的工具,长约三四米,成圆锥状,分三节,每节之间有一个活动的盖子,鱼虾只能进,不能出,一直被水流冲进最后一节,打捞的时候把笼提起,解开尾部的活结即可放出猎物,这种捕捞作业称为“候”),把笼的尾部用竹杆固定,圆圆的端部用长长的绳子系在小艇上,整个“候笼”绷得直直的。完成以上工作后,老醉坐在船头默默地抽他的“大老熟”。在烟火明灭之间,清风徐来,小艇轻曳,初一有星,十五有月,蛙声如乐,白天放学后到田里和母亲一起劳作辛苦得如牛一样的我,通常都会好快进入梦乡,直至可以起笼了,老醉就喊醒我,一起合作,把笼起上来。有一次,竟然在睡梦中掉进水里,差点成了笼里的“超级禾虫”。这个时候,长长的河里满布着像我们这样的小艇在“候”禾虫,像我这样的“超级禾虫”事件经常发生。
听到这里,他们都哈哈大笑。
接着,我又说,那时,禾虫可多了,一个晚上可“候”上数十斤甚至上百斤(他们听了,“哇”声一片),那时虫多价贱,卖不了几个钱,加上家里的人多,八条“化骨龙”加两个“老坑”,所以大部分都是自己食用,现在可贵多了。
弟说:六十元一斤啊。
五哥说:老醉提着这六斤禾虫,市场上的名星非他莫属了,估计他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老醉像大部分的老人一样,都爱认叻)。
五哥又说:老醉有两道菜拿手好菜,你们知道么?
我愕然,老醉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拿手好菜?我说:是不是“鱼生”(我们是顺德籍人,几乎每个顺德男人都会做“鱼生”)?
五哥说:不是。
我说:是不是“炸鲈鱼”啊?众人不明,我略作解释:那时家里穷,经常买不起肉,于是塘里的鱼还未成年便被老醉网上来,由于个子苗条,难以处理,于是他发明了用生粉把鱼糊起来,再用生油炸,我们现在戏称这道菜为“炸鲈鱼”,众人又哄笑。
五哥笑着说:都不是。是煎焗(蒸)禾虫和炒马鲚鱼丸。禾虫一般只有在三四月和八月的初一、十五大潮时才会出来,每当禾虫出造,老醉必想法尝鲜。蒸、煎、焗皆拿手,用最简单的陈皮、蒜子、薄荷叶等配制,烹制出来的禾虫或清甜香滑,或焦香可口,堪称“老醉一绝”。
而马鲚鱼呢,骨多,肉少,就算煎焗蒸,味道再好,也会有人因为怕鱼刺而不敢尝鲜的。老想了个办法,用薄薄的刀把鱼肉起出来,把起出来的鱼肉剁碎,配上大葱、姜丝,用力搓揉,便制成了美味可口的鱼肉丸了,炒瓜炒菜皆可,更绝的是,再将马鲚鱼肉酿入通菜梗的空壳内,再用猛火炒,就成了极美味的“马鲚胶酿通菜梗”,吃起来啊鲜美爽口脆滑,这是“老醉二绝”。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笑声。老醉听了,自豪的笑意在脸上的沟沟壑壑里放肆地弥漫。
吃过午饭,各自精彩。五嫂、弟弟夫妇陪老醉打扑克——拖拉机,母亲午休,五哥修剪厨房旁的迎客松,儿子到球场打篮球,侄鹏仔到塘里网鱼。我在岸边看着他一个人一手划艇,一手放网。鹏仔是众侄儿里最是好动能干的一个,也是最有“食神”的一个,只要他下艇,总会有收获的。我问他要不要我帮忙,他说不用。果然,下了网一会儿,鱼就上网了,他一手拉网,一手拿着网兜捞鱼,弄得满身大汗,我连忙取出h5,把他网鱼的精彩动作收进镜头里。
打牌的,修剪的还不忘说两句:多捞几条呵,今晚食全鱼宴。于是鹏仔又下了几次网,一个人在塘里转悠,忙碌,自得其乐,阳光洒满了鱼塘,也洒满了他一身,他把初三的烦恼,升学的压力,抛诸脑后,尽情地在鱼塘中享受属于他的快乐。
打牌的,观战的,打球的,修剪的,网鱼的,拍照的,汇成一股温馨炽热的气流,和着那午间禾虫的清香在禾围西街一号弥漫。
一缕阳光透过紫荆花树枝叶的缝隙,洒照在我的身上,暖得我浑身的发烫。
能够吃上昂贵的禾虫,固然幸福,让儿孙辈在笑声中记住长辈生活的艰辛,从而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是这个端午节最大的收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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