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山过年》
庵山是我老家建阳那边庄严肃穆的佛教名山,仰头可见。旧时节,乡间还有许多小脚老太太,逢农历初一、十五的日子,早晨饱餐全素的饭菜,拎上经桶出门,糕饼店已经烤好纯斋的光饼,不会夹杂丝毫的肉丁、韭菜荤腥物,买几块带在身上充当点心,成群结队走两个钟头山路到达庵山佛寺,洗手、点烛、焚香、摆果、跪拜、燃纸,然后没完没了地念经。空白“经”就是用黄纸条搓成的纸捻,若干根整齐地捆扎成束,在佛前念过,据说会依附上经文里所述各种超凡功力,拿回家择机烧掉几束,能够消灾保平安、促进风调雨顺。这些虔诚向佛的老妪通称“斋婆姊”,我同学悄悄地问奶奶:“整个班级的斋婆姊同时朗诵,漏念一段没关系吧?”
诸峰拱卫,庵山独高,山顶却冒出清澈甘冽的泉水,民间认为是佛祖的恩赐,正殿大佛塑像就建在泉眼旁。到了年三十下午,周边村镇初成年男丁遵从传统习俗前往庵山佛寺进香,陪佛祖欢度年夜,寄托一辈子的精神庇佑。
书包里装着米、海布(海带),送到厨房,瞧伙伴们交去的,有笋干、梅干菜、黄豆、芋子等。还没到开饭时间,随便逛吧。我研究板壁上所题毛笔大字――“庵山真是好风景”,联想到老红军列队合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觉得别扭,但是牢记临出门时母亲叮嘱“在寺里不敢乱说话啊,会肚子痛的”,还是走开为妙。佛寺后面生长着茂密的松树林,到了合适的季节,林地上铺满金黄色松蕈,与佛殿相辉映。朝向城区处是电视信号发射塔。
天麻麻黑,一小串鞭炮轻轻响过,庙门“呜噜”关上,门栓栓好,僧人登殿念经,伴随法器敲击声,“嗡、嗡、嗡、叮……”,浑厚悦耳。按照民间风俗,年三十夜封门,严禁外出,一切只等待凌晨的某个时辰举行隆重的迎新春开门仪式。佛祖却比家长灵活,处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菜地旁边的侧门半掩似闭,洗手间设在围墙外头的森林里嘛,佛门净地,就连环境卫生也干净。可以去电视信号发射台值班室里看电视。天亮后,大家纷纷下山回家睡觉,晨钟暮鼓生活毕竟枯燥。
岁月如梭匆匆过,前几年家乡编印历史文化丛书,当我读到“庵山庙里庙外,大年三十夜坐满四乡八里躲债的人”时,大吃一惊,仔细回忆,脸上青春痘洋溢的中学男生、脑后梳古髻的斋婆姊……,没看到任何贼眉獐目赌博佬混迹其间,心情难免郁闷。主编强调书稿无误。主编的朋友取折衷,回应说,那是历史事实,不是当代的庵山。我听了拍案叫好,对啊,现在的欠债人简直就是老爷,用得着东躲西藏吗?佛祖也难解世俗纠纷乱麻团,默默流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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